在一个没有院墙的小屋前,表姐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很快地门开了,表姐领着我走了进去。开门的是一个身材娇弱的跟表姐年纪差不多的女子,小小的屋子内就她一个人,感觉非常的寒冷。她看到我的表姐,感到非常意外地高兴地叫了起来。然后她们彼此挎着胳膊坐在她那小小的冰凉的床沿说起话来。
与表姐的乡语不同,那女子说的是城里的洋话,原来她是在此插队的下乡知青。我对女孩子间说的话向来不感兴趣,就站在窗户边,透过小小的窗户玻璃看屋后山上的美丽的雪景。
表姐是在她结婚前来向她的这位知青朋友告别的。与女知青一同下乡的到此插队的其他几个人已陆续告别了大雪笼罩着的僻静的小山村,回到了他们向往已久的城市,此时只留下了孤零零的她一个人。说起自己不幸的身世,女知青留下了悲伤的泪水。在表姐不停地劝慰她时,也向她诉说着自己不太满意的婚姻,说着说着,她也留下了滚滚的热泪。
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表姐吴艳丽结婚出嫁的前一天,大姑家要设酒宴款待前来祝贺的亲友和村民。二姑那一天早早就来了,带着表哥赵亮和他刚订婚的媳妇,她是几十年前从邻省逃荒流落到此地的外地人的后代。
对于第二天送表姐吴艳丽出嫁的送亲的人选,大姑都要提前在亲友们中间进行通知,那些接到大姑家通知的亲友,第二天会早早地赶到大姑家,等迎亲的队伍到达后,送表姐吴艳丽出嫁。
大姑家的酒席宴结束后,很多村民和亲友都回家了。此时剩下了一些年龄大的,路途遥远的第二天送亲的老婆婆和大姨大婶们。她们围坐在一个房间的热炕上,依然高声地热烈而跌荡起伏地合唱着那些山经,引得还没有离去的一些亲友和村民们挤满了整整一间屋子倾听和围观。
此时我和表哥吴爱民在屋子和院子里跑来跑去,里里外外地疯狂地追逐着玩耍。当我们跑到一间僻静的屋子里时,看见表哥赵亮和他的媳妇穿得整整齐齐地面对面躺在炕上扭来打去。由于相互搂抱得太紧的缘故,他们的脸蛋都被憋得通红。
第68章
因备战而从东北迁来的某个有名的大厂就坐落在离大姨家不远的山里,她家就在为那个大厂修的专用公路的旁边,我经常可以看见有大卡车在那条公路上呼啸着来往,站在后车厢里或爬坐在高高的货堆上的一群女人,据说是那个厂工人的家属。她们随车装卸货物,在寒冷的大冬天,头上包裹着花花绿绿的围巾,灰蓝色的工作服下套着厚厚的棉衣或身上披散着老旧的棉大衣,除了花花绿绿的头巾之外几乎分不清她们是男是女。她们把双手叉在袖筒里,缩着脖子吐着白白的雾气在呼啸奔驰着的车厢后面不停地跺着脚,我们这里的人说东北女人就是厉害,不怕冷而且能干活。
大姨父是老实巴交的人,但据说贼能喝酒吃肉和胆子贼大,据他说他一个人可以晚上在坟地行走而没有丝毫的害怕。
他们有三个女儿,大表姐叫戴菊花,她嫁给了他们村东头靠着清水河不远的一户人家。表姐夫个头又瘦又小,人极为老实。听说他是从小被那户人家抱养的,后来那户人家对他不怎么好,把他分出去,几间厦房一家一半,在院子中间垒起了一道土墙隔开,两家都在院子里边的土崖下打了一个窑洞用作厨房。大表姐只比我母亲小个十岁左右,已有三个小孩,老大只比我小一点儿,小时候得病发烧,用了青霉素之后成了聋子,因还没有学会说话就成了哑巴,又聋又哑,别人根本无法与他交流,不论谁给他说啥,他只拿白眼斜瞪着你,慢慢地变得顽劣异常。老二也是个男孩,刚学会走路,老三刚出生不久,是个丫头,悄悄地躺在炕上睡觉,白白净净很喜欢人。我那次跟大人们路过去她家的时候,大表姐将众人让上了炕,拿来一个陶瓷罐打开后说是表姐夫做的醪糟,她给每人冲了一碗说是尝尝,然后她就说起了家里的伤心事,表姐夫的养父母对他们如何不好,大孩子得病让人如何操心,住的地方如何荒僻等等。她说到伤心时不停地流泪,大家劝着她也跟着她伤心。表姐夫则坐在旁边静静地抽着烟一声不吭。我在屋里玩了一会儿看见她们伤心觉得没意思,就端起碗喝了几口放在柜子上的醪糟,我觉得确实很甜,很好喝,就把一大碗全都喝完,将空碗放在那里跑出去玩了。
她家门外不远处就是那条比较大的清水河。从大表姐家的门前到清水河之间不太大的地方,都是平垣的稻田。在她家门口有一条水草丰茂的碧绿色水渠,那里一年四季清流潺潺,有几个女人在那里洗衣服,几个小孩则在她们不远旁边的水渠里玩水。
多年以后,有一年过年回家时我还见着了大表姐一回,那时候大姨已双目失明多年之后孤独地死了。我们已有很多年没见了,但一见面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就像大姨双目失明之后一夜之间愁白了头的神态一样。大表姐见了我也显得很高兴,不停地向我问这问那,没有丝毫的避讳,我心里因而有些不悦,嫌她罗嗦而多嘴,但还是给她敷衍了一下,她也能看出我的不满,但显得毫不在乎,吃完饭她就匆匆地走了。父母看出我的不高兴,就让我不要在意,说她也是很不容易的。父母给我说,大表姐夫到中年突然得病死了,大表姐为此几年都没有缓过劲来。父母说他们的那个大儿子,后来被照顾到聋哑学校上学,并给分到了福利厂,但依然劣性不改,嫌福利厂工资低不好好上班,最后被开除了。他们的二儿子小时候很老实,但上学不好,从学校出来后跟社会上的闲人交往,最后因盗窃那个大厂的金属材料而被判了刑。他们的小女儿也已结婚成家,女儿女婿对她也很好,但在农村是不能长期依赖女儿女婿的,所以大表姐无所依靠,准备改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