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时候金黄的麦浪滚滚,深藏在绿荫中的布谷鸟忽而跃上枝头,或在孩子们好奇地循声而望的晴朗深远的天空中划过,不停地“算黄算割”“算黄算割”地催促人们抢收广阔的一望无垠的田野里金黄的麦子。它们的声音孤独而高渺,在夏初麦子由碧绿渐次变得金黄时开始,一直到人们收割完麦子,燥热的风儿不断地从留着麦茬的,依然金黄的空旷的田野里滚过时止,它那独具魅力的声音往往使热烈如火的阳光发生折射而微微偏离了原先的方向,使在外羁旅之人因思乡而黯然垂泪。
由于麦子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丰收,人们在美好的收成面前变得十分的亢奋,他们早出晚归,迎着火热的阳光,披着明亮的月光或是满天沉醉地不停摇荡的星星,抢收抢种,和躁动的风儿一起日夜滚动在辽阔的田野之上。
抢收完麦子之后,人们会在打麦场上将麦草堆积成几个高大的麦草垛,用做饲养生产队的耕牛和骡马的饲草。当麦草垛由低变高人们用木叉挑甩不上去时,人们就会在草垛边立起一根高高的木杆,上面绑上另一根细长的木杆做扛杆。一头捆上捆好的麦草捆,另一头几个人用绳拽着,像现在建筑工地上的塔吊一样源源不断地将麦草送到草垛高处,草垛的高处有一些人就会拆散送上来的麦草捆,用木叉将它们均匀地挑撒到草垛各处铺匀压实,随着草垛下面的人们将麦草源源不断地运上来,草垛会越堆越高,上面铺撒麦草的人也会越站越高,直到高到木头吊再也不能运送上麦草时,他们就会将草垛上面做成拱形,然后顺着高高的木梯爬下去,再堆积另一垛麦草垛。
做这样的工作的时候,表明今年整个夏收工作已到了扫尾阶段。女人们已不像前一阵紧张的夏收时那样与男人们同样地拼命,她们获得了一些喘息的机会,得以按时回家做饭,带带孩子,做做家务,等一家人都吃完饭洗洗涮涮完毕后,可以早早的休息。
男人们则不同,虽然他们已没有前一阵子紧张的夏收时那样充满紧迫感而拼命干活,打麦场上已多了一些松懈的气氛,充满了人们插科打诨式的调侃和嬉笑怒骂的欢笑,但他们手中的活路却依然紧张,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及时将这些活干完的话,一场暴雨下来,那些零散地堆积在打麦场上的麦草就会在暴雨的浇淋和浸泡中发黄发黑。虽然经过晾晒依然可以勉强给牲口吃,但却是在繁重的农活中为人们承担着极大的劳动,使心存善念地对待它们的人们所不愿看到的,因此他们还要再拼命地干上几天。
打麦场就在村子东头塬坡形成的不高的土崖下面。土崖上面是连绵起伏的一望无际的田野,不远处就是从高大连绵的秦岭而来,经过起伏的沟壑流下的沙河。由于打麦场紧挨着村子,男人们在提前回家的女人们做好饭后,得以轮流回家吃饭。吃完饭后他们依然要回到打麦场加班,在各种飞虫尽情的围绕扑打和不停地扑闪着翅膀,从黑暗中划过的照遍整个打麦场的几盏雪亮的灯光照射下,一直干到深夜。
夜深的时候,随着生产队长的一声令下,在高高的麦草垛上忙碌的人们连忙顺着架在麦草垛旁边高高的木梯上鱼贯而下,和麦草垛下边干活的人一起收工回家。那天我爷爷让旁边的一个人捎话回去,说他不回家了,就睡在麦草垛上了。人们对我爷爷孤独古怪的行为已感到习以为常。况且再过几天等今年夏收的活路全部干完,整个偌大的打麦场就会变得空空荡荡,那时在人们吃完晚饭夕阳西下时,整个干净平坦的打麦场上就会布满大大小小的凉席。人们在高高的麦草垛下乘着从辽阔的田野一路飘扬而来,穿过高大的麦草垛间空隙的凉爽的风儿拉着家常,孩子们则在旁边宽大的空地上追逐玩耍,或躺在凉爽的凉席上数空阔的天空中不断地旋转着的亮晶晶的星星。
给我爷爷带话回来的人在路过我家门口时,轻轻地拍打了几下叮当作响的金属门环以引起屋里人的注意,接着他向里面高喊着带回了我爷爷的话,我母亲在屋里听到这话时,她高声冲着门外答应了一声。我父亲上夜班去了,吃完饭我爷爷也回到打麦场加班了。等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我母亲给我和她草草地擦拭了身体,以便使我们能够清凉起来,然后她便一面看着我躺在炕上独自玩耍,一面昏昏欲睡地等我爷爷回来准备给他开院门。当她听到门外有人传话回来时,心里虽然有一丝隐隐不安的预感,但连日来紧张的没黑没明地拼命干活的夏收的日子,早已使她的身体疲惫不堪,沉重的瞌睡不断地向她袭来,她伸手“啪哒”一声拉灭了电灯,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爷爷躺在高大的还未完成的麦草垛上,身下光滑柔软的麦草分外的舒服,新鲜的麦草散发着阵阵淡淡的麦香包围着他。微风从高大的麦垛旁边的土崖上的田野里不断地吹来,隐隐约约地带来了沙河里清澈的水波的喧响,在黑暗中他看见了碧绿的刚刚长出的玉米苗,在微风中不停地舞动着迷人的风姿。碧蓝的天空中月亮如一轮闪闪发光的金盘,孤独地行走在碎玉般明亮的星星们中间。神秘的银河让人遐想,它阔大地由南向北穿过辽远碧蓝的天空,仿佛还能倾听到它激越的河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