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香也是恐慌的。她夜夜醒来，偷偷捏着衣袋，药是吃一粒少一粒了，眼看就要没了。临来时，嫂子说过一段时间让小弟给送来，让小香不要给李翰说。反正小香一个月有一个银元的低保补助，用来买药还能顶得住，月月按时让小弟送来，能瞒一会是一会。小香知道娘家人是指望不上的。
事是早晚要说的，人人都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可是小香也依恋眼下这日子。她不敢想象婆家人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想，也许去娘家闹事，也许会赶她走，也许是、、、、、、她是该死的人，眼下这幸福是梭子里的布能织多长是多长，可药不等人。今天再吃三粒，就还有九粒了，三天的清醒，三天的幸福、、、、、、
小香手哆嗦着把药塞进嘴里，她越过睡着的李翰，去端桌子上的水杯。不提防李翰一翻身，啪，水杯掉在地上碎了。李翰惊醒了，看见灯光下满脸惊恐的小香和小香紧闭的嘴。“你，你咋得了，谁欺负你了？你，说，你吃了啥了？你？、、、、、”李翰下意识的去拍小香的脸。小香嘴里的药片印进李翰眼里，李翰惊慌的去抠小香嘴里的药片，抠出来，扔出去，还一个劲的问，“咋了，你咋了？谁，是谁？你说啊？”粗笨的李翰还以为是小香有什么想不开，寻了短见。
唔、、、、、、小香伏在被子上大哭，哭泣了一阵子。小香喝了水，捧住水杯向李翰讲起了真相。从魏府，到妈，到、、、、、、几年来的事小香都讲了。小香还把衣袋里的药瓶子拿出来给李翰看。小香哭好了，讲完了，小香就等着李翰发火，打人、、、、、、
可李翰没有，他却很平静，打开药瓶，取了三粒药，放到小香嘴里，又拿了水给小香喝下去。放下水杯，李翰用粗糙的指肚抹干小香嘴边的水迹，抱住小香说：“俺是个粗人，只上过，没文化。俺不懂什么大道理，俺就知道不管咋说，是俺娶了你，俺自己找的，也没人害俺，也没人逼俺。俺娶了你，你就是俺媳妇。这一辈子，俺就得养着你。”
“哥。”小香把脸埋在李翰怀里泪水滚滚，“哥，这一辈子小香欠你的，下辈子托生小香还嫁给你，好好饲待你。哥，哥、、、、、、”
小香是幸福的，毫无疑问，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小香胖了，眉眼上尽是笑，连她看着那棵石榴树的眼神都是柔和的。婆家人知道了那件事。可婆婆和她说话还是那样软声软语的；妹妹还是常给她梳各样的辫子；婆家小弟也常来请教数学题。小香是幸福的，桌子上搁着几瓶药，是李翰去县城买的。小香看着这个家，恨不得把这个家捂在她的心口上，小香最想做的就是给李翰怀个孩子。
四
看婆婆的意思，这根本就不算个啥。婆婆一辈子生养了十几个孩子，养大的有八个。这家人看惯了女人生孩子，认为这是不值得说的事。
李翰在这个事上也没啥想法。可小香想，小香一边想早点怀上个孩子，稳固自己的家。她想李翰在外面干活，回家有女人，有孩子，这个家才欢实，才更有奔头。她才会觉得自己也和别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小香才觉得托生个女人来这世上走一趟也算活齐全了。可小香也怕，怀了孩子，小香就不能吃那个药了。不吃药，小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可小香得跟自己赌一把。李翰现在不上心，一年、两年后还是会想到孩子的。小香不能等到自己被人嫌。
就是死了，只要能给李翰留个全乎的后，小香觉得也算对得起李翰对她的疼。
小香的肚子果然争气。进门三个月后，秋霜来了的时候，她怀了孩子。婆婆甚是喜欢。只是李翰少了晚间的那一口，多少有点没趣，可对小香越发的好了。那个药是不能再吃了。小香日夜睁着两只眼，她不敢合上，怕合上了再也不会醒来。她什么时候会？人家都说疯，小香不说那个字，她只说梦。是的，怎么是疯呢？她就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小香怕做那个梦
。小香不知道那个梦里会不会有李翰。“哥”，她在心里喊，“哥，帮我，哥、、、、、、”小香怕做了那个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象她第一次做那个梦，睡着的时候她记得她才十六岁，她在梦里笑啊，跳啊，永远的十六岁。可是她醒来的时候却是十八岁了。小香不知道这一次她会做多久。小香怕，小香不要做梦。“哥”，小香在心里喊，“哥，抱着我，我怕，哥、、、、、、”
小香看着自己的肚子。婆婆说有四个月了。可她看它还那么平坦，怎么会有一个小孩子躲在里面呢？
她出神的看着自己的肚子，她看见肚子象个门一样的打开了，一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嘴里叫着妈妈，向她跑过来。
她伸手一抱，原来是自己趴在妈妈的怀里。妈妈训她不听话，妈妈就打她。她爬起来就跑。前面有条河，李翰在河那边笑，叫：“小香，你过来啊。”小香跳到河里，水彻骨的冷，彻骨的痛，小香听到了自己的叫声，象个受伤的野兽、、、、、、
西天有朵云，慢慢飘散，云散作了千万缕，片片洁白轻盈，柔柔的浮在湛蓝澄明的天上、、、、、、
小香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床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张结婚照，女的是她；男的，她怔怔的看了看，慢慢的一滴泪滑下来，“哥！”她在心里痛楚的喊，“哥！”
是的，梦醒了，天晴了。家还是那个家，李翰还是那个李翰。不同的是小香的被窝里多了一个小家伙，一个三个多月的小女孩儿躺在包裹里，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圆圆的、晶晶亮的望着人。这就是小香的女儿小雪。
小香从婆婆埋怨的语气里知道了小雪是个先天残疾儿，脊椎弯曲，内脏移位。天啊！女儿，我的女儿啊！我的小小的女儿啊！小香的心碎了。
她可怜的女儿啊，难道她这一生、、、、、、小香实在难以想象她幼小的女儿终生弯腰弓背的生活在人们诧异的眼光里。天啊！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我的小小的女儿啊！
婆婆念叨着，说我们老李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娶了疯媳妇不说，还生了个怪孩子。只有李翰，李翰什么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