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有个石头桌，还有几个圆墩石凳，我们常坐在上面聊天。那个女子说她特别喜欢这样在树下目睹它们生命的尽态极妍，那么轰轰烈烈不可一世的绚烂；她说他听见了花朵在破绽的瞬间迸裂的响动，是春天叩响了花的心门。点染上的明脆紫色是跃动的花火闪烁我的视线，明明灭灭，一大堆。我学着那个女子静静听，似乎也听见了生命的火焰燃烧发出的毕毕剥剥的响声。我好感动，屏了呼吸，与她拉着手在石凳上静静地看。
那一瞬间，我竟恍恍然以为是永远。
时间就这样如流水般的行板，不紧不慢地敲着。我书页上画的漫画还没来得及擦干净，转眼间我们竟已经来到第二学期。一切看起来似乎还是这样过。我依旧每天嘻嘻哈哈找那个女子神侃，拉她到树下的石凳一坐坐半个小时。可是我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在悄悄地改变着。
初春的一天，我又拉着那个女子去到那棵紫荆树下，像以往的每年春天一样感叹：那个女子你看那些花，真漂亮呀！
那个女子抬眼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幽幽地呢喃：
春天給花朵画上艳丽的粉妆，是等她们奔赴死亡的盛会。
她的声音好轻好飘渺，像是浮在一片白云上面。我的灵魂竟不自觉地被她带出壳，呆呆地立在那儿。
良久我回过神来，仔细琢磨她的余音，不觉有些错愕。沉默半晌我拉着她的手连声说不会的不会的，树会挽留她的，树会紧紧地拉着她的，树不会让她离开的。
那个女子没说话，目光凄迷地望向远方，没再看我。过了一会儿耳边响起虚渺的歌声，辽远而空灵，像来自天际：
我们总是习惯在春日里成长
然后又在春日里睡去
在繁花的浓荫处
我伸出手指去感受那风的温度
命运让春凉停泊在小舟停靠处
我探出头来看见
那人的窗前杏花正浓，春雨正软
而我赤着足在青石板上生怕
敲醒了这春日里的幽梦
在廊下转角一袭华丽的背影
铺垫了谁的画笔
我没有遇见你
而我把一朵和我相遇的花当做是你
温柔的盛开在我的指间
一抹淡然而涩的微笑
像那终究要远去的春天
像那芭蕉前的我终究要面对镜头
把自己留给回忆
把那一天的爱留给永远
春日的一天
在我合上心扉的月圆之夜
如栀子浓郁的袭击
我寡淡的夜
……
第三十六章
只记得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的办公室，站在走廊上，我忽然兀自地笑了，很凛冽地笑。我觉得一切好像都在跟我开着巨大的玩笑。我以为我了解她，我以为我曾走进过她的世界，我以为我们曾一起走过的时光会一直这么宠辱不惊地往前直到永远。
可惜一切，都只是无力的“我以为”。
她敲开了我的门，为我的世界带来那抹弥足珍贵的光。我们曾一起在舞台上回歌且跳，殊不知我正兴浓，她却已退场。
原来一直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不是我，是她。当现实残忍地背叛最初的梦想，那些坚持的人就必定会受伤。我们曾一起笑得倔犟，哭得坚强，在黑暗的日子里彼此鼓励，说我们都要好好的，笑着拥抱阳光。脚下的路依然很长，我不怕前途秋叶萧瑟，雨暴风狂，因为你曾拉了我的手说，路茫茫我们一起去闯。
现在的我依然在路上，而她又去向何方？
只是为什么连句再见都不肯讲？
笑着笑着，眼里噙了泪。同学问我怎么了，我说没，是风迷了眼。泪眼朦胧我望向窗外，紫荆花已被雨打得凋残一地，我们曾坐过的石凳上躺的是它绝美的尸体。外面的的雨不下了，心里的雨又何时才能停？
我想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次见面。我按照她爸爸的嘱咐“偶然”在餐厅遇见她，她爸爸说那么巧啊坐下吃吧，我说嗯嗯好啊谢谢叔叔。一切进行地流畅而虚假，我总算是见到了那个女子——令我诧异的是她在见到我的那一瞬间竟从座位上弹起来向外走去，或许她此时并不想见到我，而我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她爸爸好说歹说把她拉回座位。然后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时间仿佛在此凝固，只有桌前热咖啡袅袅升起的水雾提醒我们这个世界仍在。
对呀，时间仍在，只是我们在飞逝。当我们回目相接却又猛地躲开时，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那些悠长的得像没有尽头的日子终究走到了尽头，那些像阳光下融化的香草冰般甜蜜得心安理得的生活，也随着她的离开而分崩离析，我们就像两条过了交点的直线，被时光冲得渐行渐远了。只是短短的几个月，怎么可以有那么大的魔力，让两颗本紧紧相依的心，亘了一层那么厚的屏障。
我没有勇气把这种可怕的沉默继续保持下去。我开始搜肠刮肚地想话题，我告诉她这几周来学校里发生的一些奇闻轶事，想借此来唤起她对学校的一点点留恋。我相信是有的。当时我差一点就脱口“你能不能为我留下来”了。
但我不能。如果学校真的成为她的梦魇，成为她笑容掩饰不住的悲伤过往，作为她的朋友，我又怎么能用友谊要挟，横加干涉她的选择？
如果离开，真的是唯一的办法，那我会看着你的背影，笑着祝你幸福。
哪怕心里已因此裂了一个孤单的洞。
整个交谈的过程一直是我在讲，那个女子很少说话，偶尔嗯啊地附和几声，更多的时候是在搅着面前快要凉了的咖啡，安静地望向窗外。
这目光真熟悉，与那天在紫荆树下一样的凄迷。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描述那种心情，这样的场面让我感到陌生又心酸，像是喝了一杯很浓的苦咖啡，那种难过从心里漾出來，复杂而强烈，还有酸楚，混在一起像要把眼泪逼出来。
我一直不停地在一边讲。我不敢停下来，我不知道停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怕再面对那种压抑的沉默，我更怕我一停会控制不住自己，失声哭出來。终于，在我把肚子里的最后一个词倒出来的时候，她爸爸把她带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在雾里渐渐消失，与泪水挂糊成一片。
最终不见了。
那个女子终究还是没来上学。我曾旁敲侧击地问老师还用給那个女子留卷子吗，老师叹了口气说别留了，那个女子已经不打算参加中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