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自己若是将她送回去,说不定皇上不会放过他,说不定就连吐番也不会放过自己。若是征战起来,生灵涂炭都是因为自己的过错了。
他连连道谢,“多谢公子提点,公子皇上有一句话要我转达给劫亲的人。”
面纱下的白晨皱起了眉头,他的性格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喜欢步步为营,计谋相扣。
车夫润了润喉咙说道:“倾城姑娘在皇宫中等您。”
听到这面纱下眉头紧锁的白晨终于勾起了愉悦的笑容,若是能摘下篱帽让车夫看清他的模样,一定会让车夫移不开眼睛。
发自内心的笑容直美过世间的一切,而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舒心的笑过了。
三日兼程,我赶回了平城,还好倾城还在。她看见我的那一刻,粉色的裙裾扬起,娇小的身影飞奔而来躲进了我的怀里。
而在她身后站着另一个男人,红色的纱衣被风吹动,清冷无双,清朗如月。他负手而立,微凉的眼神看着我们,又像是在看向远方。
倾城紧紧抱着我,不留一点空隙。她说:“白晨我终于等来你接我了,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离开平城,去江南看草长莺飞。”说着眼泪滴落在我的衣襟前面,晕染开来成了伤心的图画。
和她相处的一年里,她很少会哭,每次哭总是把小脸埋在我的胸膛里面,别人看不到。只有我知道自己有多少件白衣沾过她的眼泪,而她的泪有一半是因为身后站着的男人。
一代俊美清冷的帝王,拥有天下,却独独给不了她想要的安身之所。我不明白是他想要的太多,顾及的太多,还是因为他对倾城本来就是假的。
待我放开倾城的时候,他走向我,姿态依旧坦然,只是优雅中带上了一份落寂。他说:“白晨你赢了,没想到你真的一个人追去了关外想要带她离开。”
倾城显然不知道这件事情,她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一份感激和心疼。随即将身子紧紧靠在我的怀里,眷恋的不想再次离开。
看到这一幕的濯宣帝扬起淡淡的苦笑,他自编自演了这一场好戏就是为了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推入另一个男人的怀里,既然爱不了那就彻底的相望吧。至少她还能活得很好。他做到了这一点,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走吧,带她走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要看见你们。”濯宣帝转身离去,只留下最冰冷无情的话语,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他身上全部的力气。每走一步就远离她一分,直到最后天涯相隔,再也不能相见。
如果倾城再唤他一声,如果倾城有了动摇的心思。他会立马转身,跑回去抱紧她,用尽一切从白晨的手中夺回她。哪怕将江山捧在她的面前乞求她的原谅,用皇后之位将她囚禁在自己身边,甚至陪她同生共死。
可是一直等他走出了老远,身后也没有一点声音。濯宣帝忍不住侧过身子去看,倾城依偎在白晨的身边,剔透流转的眸子看向自己的方向,有不舍有眷恋,可是她还是选择了离开自己。罢了,罢了……
濯宣帝收回目光大步离开,一袭红衣招展,不过是二十岁的年纪,可是在失去她的那一天起,他迅速的衰颓下去,心中只余下一捧烧尽的死灰。
我将倾城带回来江南,将她安置在四角飞檐的瓦房里。她常常喜欢在庭院中散步,闻一闻杜鹃花的味道。江南多是雾气,她初次见了觉得惊奇。往后细雨或是起雾的日子里,她就喜欢倚靠在石柱边看着雾中的繁花一个下午。
时而高兴的时候便会拉着我絮絮叨叨讲她儿时的故事。平城以北的小屋子里也种着许多花,院中还有一棵亭亭的白玉兰树,十四岁那年,她顽皮翻墙出去玩,结果就遇上了濯宣帝,成了她命中躲不过的一劫。
后半年她常常呕血,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直到最会,她再也不能下床看看院中的花草。我就把杜鹃,芍药都搬进屋子里,好让她一睁眼就能看见。
在她离世前的几夜,我梦见了江水中跳出红色的鲤鱼。用手指掐算了一卦,知道身边人的命数要尽了。
“倾城,倾城……”在她昏睡的时候,我常常唤着她的名字。只希望她能朦朦胧胧睁眼看一看我,最后守在她身边的人是我。所以我奢望她最后能记住,想起的人也是我。
在最后一日的时候倾城醒来,含笑地看着我,“白晨是你吗?”
我点点头,嗓子发紧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侧着脸向我身后微笑,像是已经看不见了。“白晨我想吃白糖糕,你帮我去买好不好?”
床铺上本来纤细的柔荑已经发黄变得干瘦,她想伸手抚摸我的容颜去扑了一个空。就在倾城尴尬想要掩饰的时候,我反握住了她的手。
“好,我帮你去买,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将倾城枯瘦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脸蛋上,我爱一个人,不仅爱她如花的年纪,也爱她的垂老。
我起身走出了门外,屋里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乌首的毒已经入了五脏六腑,她一点点衰败下去,濯宣帝冷眼看着,我亦是知晓。
对于倾城,我们是不是都太残忍了一些。床铺上的女子颤颤擦去嘴角的乌黑色的血水。干枯发黄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记忆又回到了那一年。
十四年,白玉兰开得正好,她忍不住摘了一朵盛开的白玉兰放进自己的怀里,然后翻墙逃了出去。东城的路那么远,她遇见了精致的马车和马车里清冷华美的男子。
“与君相见,终生误,但愿来生不要再见了。”她说完又咳了咳,无力地闭上了双眼。眼里还是大片的桃花,盛开不落,如同永恒。
等我买回白糖糕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门外的阳光打在她枯槁的面容上,我捧着温热的白糖糕轻步走到她的面前。嘴角还有乌黑的鲜血没有擦去,从袖口中伸出冰冷的指尖帮她擦去干涸的血迹。
我说:“倾城醒来吧,白糖糕再不吃就要凉了。”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轻轻摩挲,她没有想往常一样对我笑,柔软黑发下的容颜沉沉,再无了生气。
将白糖糕放在枕畔,我知道她再也不会醒来吃了。跌跌撞撞的起身,我双脚无力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扶在门框边,我望着满园为她栽种的繁花已经开好了,而她却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