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再不理会叶言,开始自斟自饮。叶言看着贤王大口地往自己的嘴里倒酒,酒顺着他苍白的脖颈流入衣领,竟有些不忍他喝酒喝得这样凶,轻声道:“王爷。”
贤王恍若未闻,已有些微醉,突然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吹箫的?”
叶言愣了一愣:“很小的时候。”
“战曲呢?什么时候会吹战曲的?”贤王又问。
叶言看着醉意越来越浓的贤王,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中原武林的人竟然和魔教的掌权者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把盏对饮?要不是贤王喝醉了,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一幅场面!
喝醉了的贤王对比于平日里,身上的阴鹜之气反倒是少了几分,眼中的寒光也化作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叶言看着贤王,细不可察地一声叹息,然后说:
“你忘了,我自小住在昆仑山上,边疆地界,听过的战曲难道会少吗?”
是啊,边疆,这个国家的命脉,最脆弱的地方。边疆是祁国与屿国、岐国的交界,三个国家常年交战,边疆的战火似是从来没有停歇过。那里的战曲,一直伴随着大漠的黄沙烟云,久久缭绕在那片不知埋了多少军士白骨的土地上空。
贤王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酒杯里微荡的梨花香上,突然露出悲哀的神情来。
“你为什么要回朝?”叶言知道贤王已醉,胆子也大了起来,一直以来缠绕在心头的疑惑不禁问出了口,“和皇上对抗,有什么好的。”
“呵,朝廷!皇上!”贤王在听到叶言提到“皇上”两个字时,眼中突然精光四射,嘲讽地大笑道,手上用力,一个杯子便碎成了两半。叶言被贤王突然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害怕他下一秒便会对自己动手,当下戒备心起。
没想到贤王只是拿了另一个杯子过来,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喝酒,他的情绪一时间竟无法平复,在叶言看来,贤王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并没有要波及她的意思。
叶言松口气,将绷紧的手从腰间的碧萧上松开了。
“云崖将军做了王爷,王爷就快要是天子了吧!哈哈哈!”
叶言虽知道贤王有权倾天下的野心,但听贤王如此毫不避讳地讲出这番话来时,还是不由皱了皱眉头。
“王爷,你不会得逞的。”
贤王似乎没有听清叶言的话,仍然自顾自地大笑着。
“中原里所有皇帝的势力,我都要……扫除干净!扫除干净!”贤王索性不用杯子,将酒壶提起直接往嘴里灌——他喝得太急,呛住了喉咙,扶着桌子剧烈咳嗽起来。但缓过之后,依旧不停地再喝。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一匹骏马,两人一骑,共同仰望头顶轰然沉落的夕阳。
“曦儿,可美么?”
怀里的女子一袭白衫,夕阳的照耀下,白衣被染成红色,像是绽放的石榴花。
“美啊,和云崖一起,看什么都美。”
她略略抬首,望着背后一身银白战甲的男子,浅浅一笑,笑容温软而夺目。
云崖一手拥着她,一手拉过缰绳,策马缓缓前行,宠溺地笑:“那好,等战打完,我们每天都来看夕阳。”
落日的余晖火焰般在两人眼瞳中轻轻跳动,像是最美丽的希望。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贤王撑着自己发痛的额头,模模糊糊地看见自己的对面坐着的女子,眉眼清秀,一如故人,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裂开了。
叶言吃惊地看着贤王醉倒在酒污的桌子上,时哭时笑,喃喃地反复叫同一个她听不清晰的名字。这是他清醒时,绝不会有的模样。
——这样一个冷血的人,也会有过往吗?
不知过了多久,贤王竟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叶言下意思便想去拔萧。
该在这个时候杀了他吗?
不、不行。叶言将手从萧上缓缓移开。
今日她险些命丧顾菟手下,再怎么说,也是贤王及时出现,救了他一命。何况,他明知自己是中原的人,居然还毫无防备地在她面前睡了过去——如何能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
叶言暗自摇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反而心上一软,上前将醉得人事不知的贤王扶起,安置在床榻上。
刚要起身离去时,“嗖”的一声,滚烫的手忽然紧紧拉住了她。她一个踉跄,几乎扑倒在贤王身上。
“干什么?!”叶言吓了一跳,正要发怒,却发现贤王的眼睛依然紧闭着,微微一愣。
她试着甩脱他的手,可是他用力之大,竟像是溺水之人抓着赖以生存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曦儿……”
仿佛安心了许多,他拽着叶言,呼吸渐渐平定,手一松,叶言便赶紧把手抽出来。
曦儿是谁?是他的爱人吗?
叶言疑惑地望着床上的男子,忽然间觉得,也许,他并不是像表面那样暴戾无常的人呢?
本来想趁此机会逃出去,可是这屋子外头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人把守,自己身子尚未恢复,根本插翅难飞。叶言探查了四周的情况,心里一阵失落,只得悻悻回到棋牢里去。
云崖将军,一直是边疆的传奇。就连长期居住在白玉宫里、不涉世俗的自己,都听说过他的名号。传闻中,他是刚强坚毅、平易近人的好将军,怎么会成为如今这样的人?他征战沙场,替皇帝摆平了那么多领土之争,忠心耿耿,又怎么会想要谋反呢?莫非有隐情?
叶言合了眼,却难以入眠。
与此同时,床上的男子翻了个身,竟睁开了眼,面朝里墙,苦涩地笑了笑。
叶白在神女住处,不知不觉又呆了八九天。
神女照着百草仙子的方子,四处搜集药材,又重新为叶白配了药,日常饮食起居也安排得妥当,一周过后,叶白已能下床。
当日夜晚,叶白听见窗外有隐隐约约的笛声,披衣下床,来到院中,神女果然又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吹笛。
叶白在院中的石桌边坐下,烧了一壶茶,看着神女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上面,突然觉得有些寥落。
神女注意到下方的叶白,只扫了他一眼,继续吹自己的笛子。叶白一个人在桌边沉吟了一会,突然纵身飞上屋顶,坐到了神女的身边。
叶白身上的毒性虽减,但身子还很虚弱,只是运了点气上了屋顶,叶白便感觉整个人虚脱了一般,喘了半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