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婧若望着宋念温迟疑的样子，微微摇了摇头。
“想不到，贵妃装扮素雅，所用之物更是素净得很啊。”陈慕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如今我朝遭遇如此天灾，贵妃姐姐一早便告知臣妾要注意开支用度，却不想贵妃姐姐更是以身作则，臣妾刚刚见了姐姐这般简约的打扮，很是吃了一惊呢。”于婧若解围道。
陈慕一挑眉，目光从锦囊转移到宋念温身上：“哦？”
见宋念温有些局促的模样，于婧若做恍然状：“对了，贵妃姐姐，前几日您不是还和我说过，您有一些节约后宫开支的主意吗？妹妹见识浅薄，帮不了您什么，不如您将这些说与陛下听听，说不定陛下还能指点一二。”
陈慕笑了笑：“没想到贵妃还有这等见地，不如说来与朕听听。”
海棠在一旁看着，觉得这场面简直比话本故事什么的更加扣人心弦。
她是听说过婧贵人从前的事的，知道她从前因为温柔精明，又善解人意，一时宠冠后宫，即便太后，也对她颇有好感。也知道她皇帝面前一个样子，而平日里却沉静淡漠，被人称作双面美人。
只是在她只见过婧贵人冷静沉稳的一面，却从未见过她传说中温柔精明，宠冠后宫的一面。毕竟别说温柔了，她似乎都很少见她面上露出笑模样。所以一开始她是绝不相信的，但是经历了刚刚的一番让人心惊肉跳的事情以后，她完完全全相信了。
不，应该说她完完全全被惊到了。
眼前这个言笑晏晏，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又不着痕迹地替宋念温遮掩秘密的女子，真的是婧贵人？
显然，有这种怀疑的，并非海棠一人。宋念温听完她的话以后，很是迟疑的愣了片刻。
她记得，她们上一次见面，也是许多日以前了，当时她们临窗对饮，随意闲谈之间，她记得于婧若不经意的问了她一句“若是这雪旧酿成灾该当如何”，却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
宋念温思量片刻，道：“臣妾愚笨，虽有些想法，却不知究竟中不中用，故而只是与静妹妹提了两句，既然陛下问起，臣妾便说来与陛下听听。”
“臣妾幼时，身子一直孱弱，时常缠绵病榻，父亲便送臣妾去儋州叔父那住了几年。臣妾至今犹记得，在儋州的第二年，便发了洪水，想必陛下也清楚，那年的洪水来势汹汹，临近的几个地区皆遭了难。当时叔父作为一方长官，听闻消息以后便连夜奔赴前线治水，结果这场大水却在第三天便被控制住。”
陈慕瞳孔微微张开：“你是说司马大将军李彧？”
宋念温微微颔首：“回陛下，正是。当时我虽年幼，却早早的听闻叔父治水成功的消息，回来以后我询问叔父他治水的方法，叔父只对臣妾说了四个字。”
“什么字？”
“开源，节流。”宋念温说道。
“既是举国上下遭了如此大灾，陛下赈灾必是要面面俱到，但如此一来，势必会造成国库的负担。与其如此，倒不如缩减用度，从一丝一毫处攒起，积少成多，总是有些用处的。另一方面，我朝国力如此，大可以向南开辟沃土用于耕种，南方气候湿热，必不会受雪灾波及。”
说到这里，宋念温才意识到自己越矩了，后宫不得妄意朝政她是知道的，只是刚刚说到兴起，竟一时没注意到。
她连忙请罪，却被陈慕阻止：“无妨，爱妃的想法的确有理。”说完这话，还在后面刻意加上一句：“不愧是出身名门，才识见地，果真不同凡响。”
他最后说出这一句，虽带着些许讽刺之意，但今日他也的确有些惊讶。
陈慕没想到，宋念温平日里性子不温不火，与世无争，竟有如此见解。这番话即便是朝中臣子，也未必提的出来。
所以她从前果真是……刻意不漏锋芒的吗，那她这么做，又是为何？难道是因为自己……
一时寒风刮过，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一片嫣红的花瓣就这样飘飘摇摇地落在雪地上，与满地雪末相比，格外显眼。
陈慕看了看，随手将锦囊还给了宋念温，面上带着难得一见的笑意：“既是如此，从即日起，后宫开支用度一干事宜，便按照贵妃的想法实行，由贵妃全权掌管。”
他对身旁的李崇德吩咐道：“去拟一道旨来，送到沁芳宫。”
“奴才遵命。”
“朕也可以放松放松了……”说着，陈慕迈步离开。
宋念温站在原地，顿时放松下来却有一番惊魂甫定的感觉。海棠连忙上前去搀，却见她握紧了手中的锦囊，捂在胸口。
于婧若此时早已换上了一贯的沉稳面容，见宋念温如此反应，不禁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了远去的陈慕身上，微微出神。
她刚刚分明望见，陈慕看向宋念温的眼睛里，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一回到沁芳宫，宋念温便回了房间，仰面躺在船上出神。直至傍晚，海棠见她依旧一个姿势，同一个神态躺着，忍不住上前提醒：“娘娘，晚宴快要开始了，您若是再不准备，怕是要赶不及了。”
话音刚落，海棠便见宋念温早已坐了起来，径自走到衣橱旁示意海棠为她更衣。
海棠觉得，她算是越来越看不透自家小姐的性子了。
宋念温淡漠一如往常，像是忘记了今日所发生之时似的，梳洗完毕，便叫了轿撵在门前，坐上便朝万福宫的方向行去，一言不发。
她坐在轿撵上，抬头望着悬在头顶的黑云，心中悲戚莫名。
除夕夜宴与以往的宴会不同，此次受邀前来的，皆是皇亲贵戚，亦或者是功勋卓著的有功之臣。
其中多数皆是带着夫人前来，万福宫内又炭火充足，温室之中，各种脂粉气交织在一起，香气逼人，更显宴会其乐融融。
皇帝陈慕坐于高位，遥遥举杯，与众人有说有笑，更是绝口不提政治之事，只聊家常趣事，欢笑声不绝于耳。
而坐在皇帝身侧席位上的宋念温却无半分心思饮酒，她拼命别开视线，不去看陈夕的眼神，却越发觉得难以控制，殿内的脂粉香气混着暖意，更是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机械而僵硬的随着皇帝举杯饮酒，感受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的烧灼感，胸腔中难以言说的烦闷却始终难以排解。
宴会进行过半，宋念温再也坐不住了，向陈慕请示后，便找借口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