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人往往幸福的找不着北,不幸的人只有一路跌跌撞撞往下走。
程石晶刚回到宿舍,父亲就来了电话。听声音,似乎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可是她最亲爱的室友呢,没一个体谅她。她们照打照闹,完全把她当成了无物。她没办法不愤怒,也没有办法愤怒。她承认她现在是这个宿舍地位最低的人,众生平等是卖糖的人拿盐当招牌忽悠苍蝇的。尤其是当她冒犯了这位骄傲的公主之后,她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好像所有人都欲除之而后快。她无奈的走出了宿舍,彷徨的下了楼。她把希望寄托于校园公话亭上,可是她不会用。现场找个人来教,又怕人笑话。她真的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至于秋天已经深到何种程度,黑暗中孤独的人冷暖自知。她真的体会到了一个人背井离乡的绝望。被人欺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即使哭也没有勇气。大多数人的眼泪是留给别人的,现在只有一个人,她也哭不出来。她转来转去,魂不守舍。父亲的电话像魔鬼缠身一样牵绊着她。“要是母亲出事了怎么办?”她心里想。她多想一路跑回去,总好过死死的傻等。
光亮中出现了一个人正朝她匆匆的奔来,她本该惶恐,内心却充满了希望。因为除了她心里所纠结的,其他一切都是希望。没错,是他,一个暂时落难的王子。夜灯中,他的眼睛清澈的迷人。她从来没见到这么漂亮的眼睛,此刻,没有半点轻浮和嘲弄,仿佛这才是真真切切的。人在白昼里里容易迷失自己的真身,夜才是人灵魂的归隐。
他来到她面前,盯了她足足五秒钟,仿佛他也在被她的美陶醉着。她的眼泪竟然流出来了,心里激动的要命。她快要把父亲的电话忘了。她真正无助的时候,他却出现在她面前,难道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吗?她多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啊!可是,风在吹,树在摇,一切都是上帝早就安排好了的。上帝无缘无故把她指引到这个地方,又让她以特殊的身份认识这个身份特殊的人。“他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吗?”她心想。
“石晶,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去休息呢?”龙冰楠像大哥哥般盯着这个弱小的女生。
此刻的程石晶除了激动,感动,就剩下与生俱来的羞怯和难以启齿的哀求。这个世界,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个对她来说冰冷的黑夜,除了这个人,谁还能帮自己呢?
沉默了好一会,她才慢吞吞的说:“我想打个电话,可是我不会用……”她用手指了指电话亭。
“你们宿舍不是有固话吗,干嘛要跑出来打?”
她被卡住了,脸上不自觉的挂满了泪水。稍后,才说:“梦缘她们都在看书,我怕打扰她们。”
“看书?不会吧!她们在听歌,疯玩还差不多!那群丫头,一点也不知道体谅别人。好啦,来,用我的手机吧!”
见程石晶在迟疑,龙冰楠一眼就看穿了她不会用手机。于是,他巧妙地转了一下弯说:“哦,对了,我手机上面有隐私,不能给你。要不,你念号码,我输入,通了我再给你。”
电话通了,程石晶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讲话。龙冰楠吐了一下舌头,飞快地闪开了。
“妈,家里一切还好吗?我寄的钱您收到了吧!”
“孩子,家里都好,钱也收到了。只是妈求你以后不要往家里寄钱了。城里消费高,你可要吃好,注意营养,千万不能糟践身体。”
“您就放心吧!我在这儿很好,同学们都挺帮助我的。只是您千万要保重。还有奶奶,费心您多照顾她。别人可以忘本,咱却不能泯灭良心。”
“真是妈的好孩子,就是命苦啊!给你说一件奇怪的事,妈最近老是做恶梦,梦里老是喊一个叫小海的名字,这个人肯定和妈的身世有关。还记得妈给你的紫墨玉吗?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好,它以后就是妈妈找到亲人的唯一信物。”
程石晶懵在那儿了,心中满是凄楚。从小,她就听邻居们说她的妈妈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是爸爸打工捡回来的。她怕戳到母亲的痛处,一直以来都没有问过,这次听母亲明说了,反而比母亲更觉得难受。
“妈,照邻居那么说,我的爸爸不是我的亲生爸爸,我的奶奶不是我的亲生奶奶,我的叔叔伯伯们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孩子。我梦里老是出现一个下雪天,很冷很冷,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仿佛很伤心欲绝的样子,至于是什么伤心事,我也记不得了。每次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的头都很痛。曾经我问过你爸爸,我是从哪儿来的,你爸爸死活不肯说。就在昨天,我又求了他一遍,你猜他怎么说?”
程石晶被母亲的话吸引住了,竟然忘记了说话。
“喂,孩子,你在听吗?哦,你吃惊再正常不过了。你爸说他就是从你在的这个城市把我带回去的。他说我当时被车子撞了,倒在雪地里。同时被撞的有两个女人,而你爸爸只救了我。至于你是不是你爸爸的孩子,他死活不肯说的。也罢了,反正他养大了你,即使他不是你的亲生爸爸,你也得好好孝敬他。最起码,他是我们娘俩的救命恩人。”
“妈,这些伤心的往事咱不提了,免得您又头疼。现在,你给我说说奶奶的情况吧,我真的很担心啊!”
“又恶化了,已经三天没进食了,估计很难撑到重阳节。我每天都守在她身旁,给她做最好的饭菜???唉!人都会有这一天,再好的食物也挽救不了人的生命。难道人非要闭眼的时候才发觉,什么名啊,利啊,钱啊,全都是虚空的,只有望着亲人,拉着亲人的手安然的睡去,才感到舒心吗?前几天,老太太哭儿子,喊女儿,却没一个人瞧她一眼。她感到绝望了,就开始骂他们没心肝,猪狗不如!累的没力气了,就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像个死人一样。看到她这样,我就想哭。我在想,是不是我的母亲也会这样含恨而去。盼不到儿女儿孙,她倒想起你的好了。她说你上初中的时候,每星期都不忘给她带回两个烧饼。每次离家前,都会陪她说会话。她说她梦中老是遇见你,。如果能在死之前再见你一面,她也就安心了。”
程石晶由此想到,普天之下有多少孤苦无依的空巢老人,直到死也没能见自己儿女的最后一面。又有多少需要关心呵护的孩子,他们像无人修剪的小树一样恣意成长而无法成材。这是一个什么社会呢?在她短短十几年的成长岁月里,曾亲眼目睹了多少人间悲剧:她的邻居张奶奶死了四天,他的儿女们才接到通知。然后又过了三天,可怜的老人才得以下葬。邻村的一个孩子,刚刚四岁,没人看管,一个人去玩水,结果溺水而死。孩子的奶奶怕受责备,上吊而亡。她的三爷,一个慈祥而和蔼的老人,喜欢折风筝和编草席。最后,却因为一场意外的火灾而葬身火海。她可爱的小堂弟,失去母亲后又缺少父爱,只身一人去了一家汽车修理公司。就在去年八月份,一个火热的中午,一个巨型车胎爆破,将一个年仅十三岁的生命瞬间肢体破碎。
这就是她的故乡,悲剧一幕幕上演,却被迂腐的认为一切都是命。这是她亲耳从她的叔叔那里听到的:这都是他的命,谁也没有办法。听到这话,她如怒火中烧。但人微言轻,她的话像一丝毛毛雨,根本解不了大地的干渴。她的愤怒只会遭到无端的非议,她的善意总会被流言扼杀。她是什么?她是一个女孩,她是一个流浪女生的女孩,她是一个流浪女和一个其貌不扬身份卑微的男人生的女孩,她还是一个和这个家族有着不明不白关系的女孩。在农村,这才是真正的命。命里注定没有地位,不能有想法,不能有反抗,一切只能微笑的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