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嚷声渐近,引路的掌柜当先进了门,欢欢喜喜地道:“岳城主,这就是小店里最好的房间。我来给您介绍,这位是萧公子。”
萧千仞起身迎上,秋水侧过脸,低着头走到向梓砂床边,最靠里的位置。
向梓砂透过人缝,只看到一片冰蓝色的锦绣下摆随那人迈步的动作一摆,然后响起一个清澈书生气的男声:“千仞。”
“夏冰。”萧千仞应了一声。掌柜的惊讶不已:原来萧公子和岳城主是朋友!那么,岳城主亲临送匾也是托了萧公子的福吧!
后面的随从也陆陆续续跟进来,原本算宽敞的房间这便显得挤了。岳夏冰笑道:“你上次说的,受伤的那位朋友,也在这儿吗?”
萧千仞只得侧开身露出床上的向梓砂:“这是梓砂。她伤势重,不方便起来。”所以我们去外面说吧。萧千仞用眼神示意。
可是一向聪明过人的岳夏冰城主,竟好像没看到暗示,走近床前同向梓砂说话。
“向姑娘,前两日听说伤势很重,今天好些了吧?”
“嗯,烧退了,只是伤口总肿着不见好。多谢城主关心。”她乖巧地答。面前的男人冰蓝色锦衣阔袖,银镶宝玉的凌云冠,身材清瘦,肤色白皙,五官都很精致,一双桃花眼尤其漂亮。
“北方气候不比南方湿润,姑娘要注意膳食,多休养才好。”
她温顺地答应。
都是些无所谓的话。这个人走过来,进这间房,来到这家店,都不是为了她,甚至也不是为了萧千仞,不是为了什么匾额。她不自觉地朝秋水瞄了一眼。
于是那人好像是无意地、只是顺着她的目光,也向秋水的方向看了一眼。秋水偏着头,发丝挡在眼前。
岳夏冰只打量一瞬,便又转开了目光。
“千仞,向姑娘身体不适,我们就不打扰了。改日来我府上再聚吧。”岳夏冰带着随从出去,细心地关上门,秋水还是僵立一边,不知在沉思什么。
萧千仞淡淡道:“他先前叫我和梓砂去岳府住,我怕你万一会来便拒绝了。可他还是来了。秋水,你明白的吧?”
一切都是借口。他这么大费周章,都是为了别的。
秋水点头,表情是向梓砂从未见过冷清:“恐怕他知道了。只是,他不该知道啊…”
秋水话音刚落,一个人踉跄夺进门来,抬头望见秋水,眼睛先红了,两步抢过来抓住他。
“大少!”那人努力压低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大少吉人天相!这么多年,原来一直平安!”
秋水拉开那人的手,漠然道:“你认错人了吧?我家境平平,可从没当过少爷。”
“大少当年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现在也是有隐情才隐瞒身份的,小人明白!”那人松了手,“不过大少放心,小人现在也愿意为大少效犬马之劳…”
秋水皱着眉打断:“这位好汉,你真的认错人了,你的忠心表给我一个外人看是没用的,还是找你的大少…”
“大少!”那人见他否认,也正色道,“恕小人无礼,不过,刚才大少和萧公子间的对话,小人都听到了!”
啊哦…这下露馅了。向梓砂作壁上观。
“你听到?听到了什么?也不过是主上告诉我他拒绝了岳城主的邀请,岳城主还是盛情到访,让我不可忘记这情谊,过年给城主多包一份谢礼罢了。”秋水冷笑。
那人见他不肯承认,神色愤愤,嚅喏半晌,道:“大少,也不考虑考虑老夫人吗?”
秋水低头抚袖,答:“说的也是,那便再给老夫人也包一份贺礼。”
那人再争辩,秋水也只是冷冷地否定。他还想说什么,似乎顾虑着他们几个外人,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原来,如此。
向梓砂挑眉,一眼扫到秋水漠然的脸色,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夜里,秋水出门给宫里发信,顺路在街上转了转。
雪域已经是最北了,再远就是常年冰封的雪山。这样偏远的地方没有逍遥宫的产业,要发信只能靠驿站。其实,萧千仞要发信,只要跟岳夏冰说一声就行了,要比他找驿站快得多。他不是要发信,是想给自己一个借口。他十六岁进的逍遥宫,算起来,跟着萧千仞已经十一年了。他当然明白自己的。
北方即使到了夏天,入夜风一吹还是凉的,有点门脸的店面都点起了灯笼,他在路边摊上吃一碗馄饨,便觉得四肢百骸都暖得舒坦。小孩子们在昏黄的光里玩闹,大人们坐在门槛上一边看孩子一边闲话家常,老少各异的说话声高高低低地响,一片温馨安宁。
秋水深吸一口干燥的空气,伸个优雅的懒腰。
果然,还是家乡最好啊…
他信步乱走,也没有目的,不知不觉来到了普华寺。
还不到夏至节,寺里人很少,门口扫地的僧人已经换了,沧桑斑驳的门板却还留着。秋水跨进门,院里的月季花已经开了,暗淡天光下看不清颜色,唯有香味宜人。
他闲步走到后院。僧人们各自忙碌,轻声低语,庄严宁静。这与世隔绝般的环境最适合久别重逢,那人就坐在树下石桌旁品茶,看到他来了,放下莹白瓷杯起身。
他想着应该打声招呼,一时却找不到个合适的称谓,只得默然。
于是岳夏冰微笑,书生似的语调,一如往昔。
“哥。”
向梓砂特别喜欢那个窗边的小榻,在老板娘的帮助下洗完澡,就坐在榻上看夜色。
萧千仞走进来看到她又在窗边吹冷风,无奈地拿毯子过去把她包好,又叫人拿手巾来。
她懒散地往他怀里一倒,他莞尔,也就连人带毯子一起抱着。
“萧千仞,”她手里玩着他如墨的发梢,“秋水,是岳家的长子?他原名,是叫岳秋水?”
他也不瞒她,边细细擦拭她的湿发边答:“是啊。今天来的岳夏冰,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她记起他曾说,比赤族寨子更远的北方,嫡庶之分也一样重要,冷哼了一声。
他好笑道:“我早告诉过你,这些事你不喜欢,你偏要想。”
她甩他一个“你奈我何”的眼神,想想又问:“他怎么放着城主不做,千里迢迢跑到逍遥宫屈居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