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赤炎几乎是质问。
杀人者的眼神太过可怕,张紫琪脸色发白,几乎忘了自己刚刚说过的故事。可是向梓砂的声音在心里不断回放:张姑娘,这个弥天大谎你必须一生都谨记每一个细节,即使至亲之人也不可吐露,此事关乎你身家性命,半点马虎不得。
她哆哆嗦嗦地吐出一个“是”字。
赤烽皱眉:“大哥,情况你也看到了,人你也杀了,还有什么不信的?”
赤炎知再多疑虑只会让族人不满,只得作罢。
赤烽出了门,对秋水说:“萧公子,这次能找回拙荆要多谢你,今晚上我们在寨里摆席,请公子和同伴都来,我们解除先前的误会,一醉方休。”
秋水扫一眼赤炎,对方不置可否,他便答应下来。
当夜,赤狄大寨。
达生有其他的安排,便只有秋水、萧千仞、向梓砂三人进了寨子。
寨里的建筑格局简单,用的都是粗大的松木,高厅广院的,视野很开阔。院子里摆了几大桌,女人们忙着把碗盘端上桌。肉末合着菜炒出来摊在细白的面条上用大海碗一盛,发出诱人的香气。切成大块的鹿肉和整只的山鸡也都用大盘盛着。北方的食物和民风一样,实在、率直、干脆。
饱餐过后,男人们喝起了酒,大碗大碗地灌,向梓砂略略一看,却没见到萧千仞,只看到秋水与赤烽对饮,一碗碗灌得面不改色,又引来许多赤族人同他拼酒,大家很快熟稔起来。
女人们都在一旁闲话。张紫琪是新媳妇,又是抢来的亲,还与她们不熟,便同向梓砂单独坐在一起。
“张姑娘,你回来后没有不适应吧?”向梓砂意有所指。
张紫琪点头,也隐晦地说:“刚开始是有些隔阂,现下已经好了。”
向梓砂看一眼赤烽,又问:“这样就可以吗?你不会后悔?”
张紫琪也看向那边,赤烽正在喝酒,笑得很爽朗。她安静地回答:“就这样吧,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命呢。何况,我前些天只是不断地想自己被抢了亲,原来的生活被毁了,心里怨愤,所以…但细想起来,他把我抢回来之后,也并未有过什么打骂侮辱的举动,待我还是不错的。嫁人,总归都是嫁,在哪里,是谁,也没什么区别了。”
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命?
上天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只是她没有选好。
向梓砂自嘲一笑,默而不答。
秋水那一桌上有个人突然大声说了一句话,引得向梓砂侧耳。
“你们也在找人?”
秋水点头,“我们在找一个男人。说来惭愧,我们在南方是做些走镖生意,不久前被那个男人劫了镖,我们一路追到这里。”
“说起男人…”一个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赤烽?”
赤烽点头:“是啊,我们前两天是看到一个外地人进了林子,一路像是往山顶去了。是个中年男人,一看就是长年习武,相貌倒是普通。不过我们当时也急着找人,见他孤身一人,也就没理睬。可能是你们在找的人吧?”
向梓砂回头与秋水交换一个眼神,起身去找萧千仞。张紫琪只得去跟她的妯娌们套近乎,秋水又简单问了两句就岔开了话题。毕竟表现得太急切,若是让他们起疑,也掺和到这场“宝藏”纷争中,就得不偿失了。
向梓砂在寨子里转了两圈没找到,就问人要了灯笼出去寻找。
赤族的寨子就在山中,天已经黑了,漆黑的林子里只有她手中的灯笼照亮身前一小片,还是有些吓人。
向梓砂比较了一下在这里继续寻找所承受的恐惧和立刻告诉萧千仞带来的利益,还是顿住脚步决定往回走。
刚刚转身,就听到身后轻微的响动。好像是什么东西落地了。
以前看过的所有恐怖片悬疑片走马灯似的闪过脑海,向梓砂头皮一紧,就想拔腿往回跑,突然感到背后传来温热的气息,一只大手虚笼着她的小手扶住灯笼。
“别怕,是我。”
是他。
这样容易,就找到了他。
向梓砂回头,萧千仞眼光温柔,微笑看着她,全身都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向梓砂愣了愣。
“萧千仞,你难道…酒量不好?”
萧大宫主极为难得地僵了一瞬间。
“怪不得在里面不见你!原来是你怕喝酒,就躲出来了!”向梓砂恍然大悟,“真是奇怪了,你和秋水来自一处,他喝酒像喝水似的,你竟然酒量不好…”
萧千仞长叹一声抚额:“你啊…该说是太聪明,还是太傻呢…”
啊?
萧千仞好像是微醺了,感觉不像平常那么静静的。他扶着灯笼的手慢慢握起来,就把她的手全部包住。她的手很凉,于是他拿过灯笼,把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
她怔愣。
逆着月光,这个男人的身影很高大,他掌心的温度很舒服,他会专注地看着自己,会露出一种宽容或者几乎是纵容的笑,会在旁看着她做一些她一时兴起劳民伤财的事,然后在她失算的时候沉着地告诉自己他有准备。
啊,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来着?月光下,另一个男人,也笑得很好看,手也很暖,她紧紧握着却握不住,最后还是失去了。
萧千仞微微俯身,额头几乎贴近她的,于是温热的气息夹着酒气抚过她面颊:“你在想谁?”
她不答,他却不肯放过,一遍又一遍,执著地、柔和地问,“小砂子…你身在这里,心却在想谁呢?”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清澈,只笑意还是荒凉。
“我在想…秋水让我来告诉你,赤族人说,他们见到类似何田青的人上了山,进了林子。”
向梓砂停步抬眼远望,山顶还是遥不可及。
结果昨晚萧千仞很君子的没有追问,真是在醉酒后也秉持了他的一贯作风。他们回去时赤狄已经被喝倒了一大片,赤烽和张紫琪都不见踪影,向梓砂默默脑补小别胜新婚的场景。秋水也喝了七八分了,脸色泛红,他本就生的女人似的漂亮,醉了竟有种说不出的妖娆,连萧千仞都怕了,赶紧把他带回了酒馆。
不过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达生都还没有回来。
说来也奇怪,即便追查困难,需要她亲自动手,也总该回来报个信儿,怎么一出去就音讯全无了呢?不过这里到底离本家太远,行动难免不便,加上出去的那个是达生,大家也都不怎么担心。于是余下的所有逍遥宫人,除了维持铺面营生的,都来上山寻人。
萧千仞一直放慢步速走在她旁边,便问:“累了?”
向梓砂点头。
于是他让秋水带着人继续往上走,他们休息一下再过去。
其实有上一次的经验,他应该很清楚带着她会大大拖慢速度的。在寻找何田青这种急事上就应该把她留在城内。不过,是因为听说他们被跟踪而不放心吧?当然也可能是怕她又把陌生人带回秘密据点。
“笑什么?”萧千仞不解,但自己的表情,却也是带着笑的。
向梓砂回过神,果然发觉自己在笑,便说:“我在想,赤狄的族长明明是赤炎,可是昨天赤烽却好像更出风头,赤炎一定很窝火。”
“这也难免,赤炎是长子,但是庶出,赤烽是嫡出,总要多让着点。”
她惊讶:“这样远的北方,赤狄蛮族之中,嫡庶之分也这么重要?”
萧千仞笑:“这与北方有什么干系?在更远的北方,也是一样。”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他便说,“现在还是初夏,这白石山还没到最美的时候,等七月份,层林尽染、万物兴繁的时候,我带你来打猎。”
她便笑了。两人并排坐着休息,靠的很近,她抱着膝,将脸枕在手臂上回望他,杏眼弯弯,从他的角度看,好像枕在他膝上似的。
“那我们说好了。”
萧千仞搭在膝上的右手微微动了动,还是忍住,只是点头说好。
萧千仞带着她纵轻功追上时,秋水他们已经找到了何田青。当年颇有威名的碧痕刀,如今已成了惊弓之鸟,一见到他们就动手,后来认出了秋水,心中惦记着女儿的情况,才停了手,但坚持只同萧千仞一人谈。
萧千仞让众人出去,独自进入何田青住的山洞。洞内光线微弱,影影绰绰的,何田青抱着刀坐在阴影里,弯着背的形象比他记忆中爽朗的中年人苍老了许多。
“萧宫主,我只问一事,”何田青的声音低沉,外面不知为什么有些吵,他的问句听起来有些怯懦似的,“我的家人…怎么样了?”
萧千仞同他对视,一字一句地说:“令嫒现下在逍遥宫内,十分安全。只是令夫人…”他声音沉了下去,外面的声音更响了,是打斗声!
何田青急道:“阿蓉?阿蓉怎么了?”
两个身影迅速突入,萧千仞手执一柄飞刀,险险架住攻势。对方反应奇快,转眼工夫已变了好几招,另一人则与何田青缠斗。打斗间又有两人突入前来夹攻。萧千仞的飞刀短小,近身缠斗原本就不占优势,这下被两人夹攻便完全被拖住。余光看到何田青已落败,被两人架住带走。
“在宥!”萧千仞大声道。一条黑色人影硬生生避开周围战圈,朝何田青方向追去。
夹攻萧千仞的人似乎自知不敌,只一味纠缠,招招紧密却守多余攻,他只得兵行险着露个破绽,二人果然中计,登时额间中刀毙命。可待萧千仞追出时,何田青还是已经不见踪影。
刚才夹攻他的两人,招式与武功有微妙的不同,兵器是外八门的钢刺。萧千仞眉色骤冷,是军刺,寒星骆,果然还没放过这条线,竟一路追来了。
粗粗一扫,外面已经完全是一片混战,来的人都着一样的藏蓝衣服,也都使军刺。能与武林中人缠斗至此,绝非普通士兵,恐怕是寒星骆的近卫死士。
萧千仞心头一紧,慌忙又找一遍,果然没有!
向梓砂,在哪里?!
忽然间,地动山摇。打斗的都不由自主地住手,仰望滚滚的黑色烟尘从山顶涌出。
我的家乡以前发生过,规模一大很可怕的。
萧千仞想着她当时认真的神色,四处寻找,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