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走了三四日,所有人都面有疲色。只有萧千仞还是深不可测地轻松如常,而在宥一向面瘫,也看不出累不累。
已经五月份了,北方也渐暖,但是向梓砂的夏衣还是显得单薄。于是她名正言顺地挑了件萧千仞的衣服,在他欲言又止到放任自流的目光中硬是改成了件威风凛凛的斗篷。
向梓砂倒是面不改色。但后面跟着的逍遥宫人都死死盯着下摆寒碜兮兮凹凸不平的缝合。
秋水最是在乎这些,郁闷地瞅着她胳膊上因为拆掉袖子而打的补丁:“你缺多少衣服,跟我说一声我去买来就是了,何必…”
“你嫌丢人啊?”向梓砂懒懒地斜飞他一眼,“那你要忍得很辛苦了,我偏喜欢这件。”
秋水一口气噎在胸口,默默退开。后面的人都装聋作哑,眼睛却努力地斜去看主上神色。
萧千仞却心情愉悦的笑着,怀中小小的她被熟悉的衣料将完全裹起来,连倦怠的表情都是妩媚的。
这日总算进了辽定城。不过距何田青的目击现象已经有六日了,他们进了城,多半也是扑个空。
向梓砂就是在这种消极怠工的情绪下,初次见识了逍遥宫情报网的顶层,达生,女王陛下。
在那个偏僻小酒馆的里厅,老旧的桌椅色泽斑驳,烛光摇曳光线昏昏,她坐在边上慵懒地磨着指甲,好像傲然存在于一个不可侵犯的领域中心。
层层棉纱裹出诱人的曲线,浓郁的紫色衬得她更加艳丽不可方物。她斜倚着,见他们来了,从容起身,叫了一声“主上”。
原以为何月眠已是花容月貌,却不知竟有此般人间绝色。
萧千仞给她介绍:“梓砂,这是南门主,达生。”
向梓砂满脸的欣赏都变成愕然:“这是力挑神鹰帮,孤身潜入抢走何月眠的南门主达生??”
达生偏偏美丽的头,勾人的狐狸眼上下打量向梓砂:“你就是胆大包天,假扮了何月眠的向梓砂?”
向梓砂狡黠地干笑。
地面附近传来轻轻的讶声,原来屋里还有一人。
那人被麻绳扎成粽子倒在地上,眼边有一圈奇怪的青紫,并不像被人打的。
“这是不知道哪里的奸细。”达生抬手抚发,云淡风轻地说,“我已经弄瞎了,下了‘石烂’,等着毒发呢。”
‘海枯’与‘石烂’是逍遥宫独门毒药,单独吃都是剧毒,但同时吃却没事。
地上的人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他的全身皮肤慢慢浮出粉色的纹路,然后伴着轻微的“噗噗”声一寸寸裂开,鲜血淋漓。
达生优雅地走过去,足尖点在裂口的肉上一点点用力。
“你是哪里的?”达生居高临下地望着疼得全身抽搐的男人。
男人从齿缝里逼出三个字,“夜狩谷…”
达生眯了眯眼,继续问:“夜狩谷是二十年前才崛起的旁门,一贯深藏山林与人无争,这次要不是为了何月眠,也不会跟我们有冲突。现在何月眠已经进了逍遥宫,势力同你们差不多的小门小派都已罢手了,你们这么执着,是为什么?”
“桑婆婆…桑婆婆要萧千仞死…”
“桑婆婆?为什么?”
“不知道…”
达生还在继续审问,男人的血不停地外涌,血腥味浓郁起来。向梓砂虽然不怕,但是气味冲鼻,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萧千仞微微错身过来,挡住向梓砂的目光,带着她往外走。背后达生的声音清清冷冷,传入耳中,“桑婆婆是夜狩谷本地的人?你们为什么这么听她话?”
那男人的声音虽然痛苦,却能听得出深深的敬畏,“桑婆婆…不是凡人,是河水里出来的神仙哪…”
****辽定城内,不大不小的一家酒楼。
一群高大的男人涌进来,个个背负大斧,面目凶恶,狠狠地四下一扫视,整个大堂顿时鸦雀无声。
掌柜的战战兢兢地迎上来。
为首一人一把取下背上大斧,掌柜立刻“噔噔噔”倒退三步。大堂里的人原本都紧张地观察着这边的动向,这下都混乱起来,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
只有一桌除外。
那一桌四人,两男两女。两个男的都是凤表龙姿,一个女的也是倾城之色,而另一个女的却看起来有些瘦小,唯有一双眼睛清亮异常,正打量他们。
其中一个见有人还敢坐着不动,便要上前动手,被为首的粗鲁拉住,低声:“在城里呢闹什么!坐远点行了!”
为首的随口叫了几个菜名,掌柜的连忙答应着逃去厨房了。他们在大堂另一边坐等上菜,虽然面貌凶恶,但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么大个人!怎么会找不到呢!”赤烈暴躁地拍桌。
赤炎连忙拦住他,警惕地看向大堂另一边的一桌四人,见他们神色如常好像没听见,才放下心来,压低声呵斥:“吵吵什么!”
赤烈自知失言,黑着脸闭嘴。
一旁的赤烛最为胆小,这时惶惶不安地说:“咱们还是不要再找了吧?自从抓到他以后,山里异象频生,肯定是巨神发怒了啊!我们再把他找回来,巨神就要降祸了!”
“胡说八道!”赤炎低吼。
赤烛被他一吓低下头去,但是嘟囔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堂里仍清楚的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我哪有胡说…云池已经烫的不能下水了,山上的恶臭一天比一天重,家里的狗越来越躁动,大家明明都看到,只是都不敢说…”
远处那个瘦小的女孩忽然低低地“咦”了一声。
一桌人俱都变了脸色,赤炎凌厉地看过去:“你咦什么?”
女孩子被他的大声吓到,愣了一下,然后展颜一笑:“嗯,没什么。不过,这位大哥,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山上确实不大安全,还是去别处避避吧。”
没想到她真的有问有答,赤炎也愣住,一旁赤烈脾气火爆,腾的站起来,大叫:“屁话!我们赤族在山上祖祖辈辈住了有几百年了!你一个黄毛丫头知道什么!”他还要再说,那桌上的紫衣美人不耐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轻飘飘的一眼气势逼人,令他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赤族?
向梓砂扬眉,看向萧千仞。萧宫主还是淡泊如常,只是借着给她夹菜的动作自然地点了一下头。
真道不是冤家不碰头,小小世界欢乐多。
向梓砂面色严峻,站起来沉声说:“这位大哥,我与你无冤无仇怎么会害你呢。要真有那些现象,肯定是山神发怒了,不久后就会昼夜不分、不见天日,山神的怒火会从至高处喷薄而出,将所有人烧得骨头也不剩,我的家乡就是因为这个才…唉,你们还是快避避吧。”
那些人见她说的煞有介事,都面面相觑。赤烈已经怒不可遏,回手取下了背上大斧。赤炎手慢一拍没拦住,他已两步奔到桌前。
向梓砂本想着出门在外,在人家地盘上还是服个软,见他过来就打算道歉的。哪想赤烈一句话没说,抬斧就朝她劈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萧千仞已揽住她掠出好远。再看时,秋水也立在一边,达生女王一手按着赤烈拿斧的手腕,另一手中执一条黑色长鞭,结结实实抽在赤烈脸上,发出令人皮紧的脆响。
这一下确实动了手,赤炎等人腾地都站起来,握着斧头逼近。
赤狄本来就是蛮横的种族,在他们眼里外族人和其他动物没有分别,饿极了也是能拿来吃的。现在赤烈被外族人打了,对他来说就像被狗咬了似的,一下红了眼,出手狠辣,招招都是致命。
达生长鞭舞动,严密的护住周身,出鞭快如灵蛇,不一会儿赤烈身上又挨了好几下。
大堂里打斗声一起,住店的人便都探头出来看,门口也聚了人观望。一边是达生紫衣翻飞,恍如仙子,而另一边的赤烈怒目圆睁,挥斧乱劈,两相对比,谁都会觉得是赤烈蛮不讲理。众人指点议论声愈大,赤炎硬压着火停了手,阻住动手的族人,又去挡住达生、拉回赤烈。
“这里到底是城中,我们不便生事!走吧!”赤炎低喝,死命拖着赤烈往外走,旁观的人自动退开一条路,看着他们叫骂着走远。
秋水把饭钱扔给惊吓过度的掌柜,跟着萧千仞出了酒楼,挑隐蔽的小路往自家客栈走。
“你是不是在想,他们要找的人可能是何田青?”
萧千仞毫不意外自己所想被向梓砂猜中,点头承认:“但只是可能,没有确切线索。”
秋水见向梓砂对自己引发骚乱毫无悔过之意,而主上竟然一句责备都没有,不禁长叹一声:“向梓砂啊向梓砂,你不干活也就算了,还动不动就惹祸,你是跟我们逍遥宫有仇啊?”
“我哪有惹祸?我好心提醒他们,却被恩将仇报,我才是受害者啊!”
“哦?”达生看向她,“这么说,你不是在吓唬他们?”
“当然也有吓唬的成分,不过大体是真的。如果他们口中的现象属实,并且在加剧,那么那座山就确实非常危险,随时可能变成一片火海,或者天崩地裂什么的。”
萧千仞看着她认真的表情问:“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家乡以前发生过,规模一大很可怕的,一个城市成千上万人在几分...一柱香内全部死去,无一生还,整个城就那么灭亡了。”她严肃地用庞贝古城的典故说明火山喷发的严重性,话说完顿感气氛微妙,似乎大家都误会了什么...萧千仞安抚地拍拍她的头,说:“我们这两天都会在城里活动,离赤族的据点很远。再说他们说的很可能不是何田青,我和秋水今晚去探一探,如果不是,我们就马上离开,躲过这一阵再继续找。”
大家以为勾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吧...可是其实,她的家乡是很大的...不过这个误会可以便利地解释她的家乡有关的设定,而且,这边火山喷发不知道规模大还是小,躲一躲总是好的。
向梓砂于是乖巧地点头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