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中邦国派来的细作能探得濮天辰出山的原因,那濮陵萧自然也不例外。
“启禀王上,黑木求见。”
“叫他进来。”
“人带来了没?”濮陵萧头也没回,冷冷地问了句。
“没有。”
“啪——”书桌上的一叠奏章不出意外地滚到了地上,“朕不是说过,人没捉到你也不用回来吗!”
“卑职可以死,但是请王上绕了我的几个手下。”说到这里黑木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
“哈哈哈哈……好一个兄弟情深啊。”濮陵萧笑得很大声,整个大殿里都回荡着他的笑声,“既然这样,好啊。”
黑木正要谢主隆恩的时候,听到王上说,“来人,先把他的几个手下给杀了,朕要让他看着他们死!”
天辰啊,原来你是要成莞。
我的兄弟……
“你喝醉了。”扬岑直起身子,伸手把她拉起来。
成莞顺从地坐起,一脸疲惫地说:“王,放我走吧,你知道的,北苑要的人是我。”
扬岑的身体明显一僵。
“只要把我交给他,南祁一定退军。”说这话的时候,她没看他的眼睛,而是望着远方山脉黑色的轮廓,“你很清楚,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扬岑站起来,背对着她,“这些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干涉了!”
他面对苍月,月影投在他的背后,有些模糊不清。
“可是我在这里只会拖累了你。”成莞跟着他站起来,在他背后说,“雷旭靖不会罢休的,既然他因为我来攻打中邦,那么……把我交给他换取东线的和平吧。”
“濮成莞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扬岑阴沉着脸说,“雷旭靖不会因为你来打中邦,我也不会因为你与南祁国交恶!只是……巧合而已。”
巧合?世界上有那么巧的巧合?
“你是在安慰我吗?不用的,我其实……不难过的。”成莞摇头,几缕发丝垂下,撒落在肩上,显得格外纤细。
扬岑深深叹了一口气,回头抱住她,轻声说:“别说任何拖累我的话,这对我来说是种侮辱。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就白做这中邦王!可是……如果是你自己想走的话……成莞,你知道,我不会放的。”
“你如果只是想要我的话,我可以给你。”成莞推开他。
扬岑愣住了。
月下,成莞低垂下双眸,解开腰带,丝绸外衣从肩上滑落,里面是一件穿了就像没穿的胸衣。凝脂般的身躯因为喝了酒而显得格外红润,抬起头的时候,他看到了她眼中有着淡淡的忧伤,却优雅而坚韧地直视他的眸子,就像他第一次见她那样的勇敢。
勇敢赴死的女神。
“你醉了!”扬岑握住她准备解开最后一件屏障的手。
成莞顺从地停下,眸中星光在流淌,流淌过脸颊,滴落在他的手。他秉住呼吸,见她褪下了内衣,一尊白玉做的身体,被月光勾勒得分外妖娆……
她努力扯出一丝笑容:“你是不是介意我身上有伤?”
她的身上,有小时候玩耍被巨大的树丛刮开的伤口,也有在荆棘城留下的伤口,这些伤口,虽然在三里巫鬼医为她配了药都帮她处理得很好,却还是留下了粉色的肉疤。女子的身体,怎能有疤?一道都不行,何况那么多。
可是这刻,这些伤疤又鲜红地好象花开在她的肌肤上,一种充斥着欲望和糜烂堕落的气息……
谁说这不是一具美丽的肉体?
肉体——多好的词汇,没有灵魂也没有感情。
扬岑弯腰为她捡起地上的衣服,胡乱地给她披在身上,移开了目光。
“嫌我难看吗?”成莞的声音有着明显的疲惫,却也有无助的嘲讽,“我这丑陋的身体与东线的和平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的,是不是?”
扬岑回过头,直视她的双眼,情绪有些暴躁,似乎在隐忍。许久,才说:“错了。我说了你太自以为是!我要你,但不会再跟你做交易。”
“为什么……”她喃喃,不做交易,那他们剩下的还有什么?
“你听好,我只说一次。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无论是雷旭靖还是濮天辰!”一抹浅笑在他嘴角荡漾开来,“即使在你心中的人是濮天辰!”
成莞身子颤抖,眼神恍惚了一下,摇头,“不是……不是的……”
“你在否认什么?你想说你恨他们?”他轻轻叹息,“可怜的莞儿,你都不知道你要什么吗?”
“不要说了!”一行眼泪划落,她咬住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蹲下,低下头抱住自己,却止不住地颤抖……你不知道,我想要的人就在我面前。但是,但是……我不能。
她呜咽声从唇齿间透出,抑制不住。以前她可以自由自在地为自己而活,可是现在呢?
“你在逃避什么?!濮成莞不是连一个眼神都不可以输给别人吗?!现在连听我说话勇气都没有了?”扬岑冷笑,声音带着疲倦的苍凉,“还是说……濮天辰真的有那么重要?!可是,你听着,我绝对不会放过南祁,也绝对不会放开你!”
他扶住她颤抖不停的肩,双手异常温柔。
他气息有些不稳,似强忍着情绪,轻声在她耳边说:“你不明白,从我懂事开始,就一直恨着南祁国!这种恨已经渗透到我的骨髓里去了,让我连做梦都是满眼的血腥和屠杀!这些年它几乎占据了我生命的全部!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你的出现,让整个战局都发生了变化!北苑现在成了阻挠中邦攻打南祁的唯一力量,我比谁都清楚可以拿你去换东线的和平……可是,我却该死的就是不想放你走!”
成莞眼神迷离地望着他身后的大山,眼泪汹涌,是不是酒喝多了?怎么会那么难过,怎么还会出现了幻听?
“我从懂事开始面对的就是战争——这场战争前后筹备了近十五年,直到现在,才带着中邦重新打回南祁!濮成莞,我这一生除了汉统,唯一想过要拥有的就是你……”他说到最后,声音很轻很轻,仿佛自言自语,“你是我的,成莞,就算是下地狱,你也要陪着我一起……”
所有人,所有物都抛弃了他,唯一没有离开的,是他的命运。
命运……命运是什么?一道无论如何努力也解不开的枷锁!
那块玉是母亲小时候为他带上的,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块玉陪伴着他。连母亲也在几个月前随父亲云游去了。说是云游,却有谁知道这辈子还能见到吗。
他那么早就走上了孤独的帝王之路……孤独地,让他的把心都磨成了铁石。可如今他却把这块玉送了人。如果说她也是他的命,那将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让他这一生都不再孤独的命。
所以成莞,我怎肯放你离开?
所以成莞,请千万留在我的身边。
她的泪水打湿了他华贵的袍子,哭得如此宣泄。原来濮成莞自认潇洒,却是最愚顿!她想要的,不过就是记忆中的那些,而原来那些以为已经遗忘的东西,还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早已生了根!就待发芽!
“笨蛋。”扬岑心疼着她的心疼,却连一句重话都不知该如何对她说。
他们是一类人,都彼此孤独而彼此需要!
不同的是,他需要她,而她,需要的是别人……
其实他却不知道,他让她以为她需要的是别人是因为她爱他……
雷旭靖夺回第二座城池的时候,扬岑又屠了一城。
战争面前,百姓的性命就如蝼蚁一样不值钱。
雷旭靖听着前方探子的回报,一言不发,主帅营中气氛因此紧张地快要窒息,各将都低下头,却又悄悄抬起眼来看着王。
他一直都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是忧喜,似乎是什么都没听见。
在大家以为他不会再出声的时候,他忽然说:“各将传令下去,今夜偷袭,夺回我们的第三座城池。”
众人惊,却没人敢说话。雷旭靖起身,出帅营,这时才有人看到,王紧握着剑的手,指骨都已发了白。
事实上这第三座城,并非如此好攻。两军僵持了三天三夜,依然没有拿下。
与此同时,扬岑在都灵城收到了急报,北苑大军疯狂地以压倒性的人数优势,闪电般夺了中邦东边五座城池!濮陵萧倾了邦什一半的军力,开进了中邦!并且由他亲自统军!
又十五天后,雷旭靖夺回第三城,而南祁国使者亲临都灵城,要求面见扬岑。
使者来的时候,扬岑正在书房批阅文书。
来使向他鞠躬,他头都没抬,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分明气息懒散,却不怒而威,“听闻贵国春茶好得很,不知你们王上可是叫你带茶来了?”
“在下只带了王上的一句话来。我北苑国向贵国要一个人,若得此人,愿归还中邦东边的五座城池,并从中邦境内撤军。”来使不卑不亢地说。
扬岑这才抬起头来,打量来使——约四十来岁,不高不矮,长相平凡,身体已经发福,只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中邦有什么人值得王上如此看重?”他不动声色地问。
使者对上扬岑的眼,一字一顿说:“北苑长公主——成莞!”
“北苑公主?”阿木图挑挑眉,“这里只有中邦的国母,朕的王后,难道王上想要回去?”
站在一旁扮做侍女的成莞,已经僵直了背,隐忍着克制不住的颤抖。扬岑适时起身,绕到一边,刚好挡住了使者望向她的视线。
“王,在下只是来传达王上的话。”使者微微欠身,“在下看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国家的安危,那简直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什么意思?”扬岑眯起眼,周围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
“在下的意思是,如果王知道成莞公主的下落,还请告知,如果不知道,劳烦帮忙寻找。王上明确地表示过,只要找回公主,我北苑立刻从中邦撤军!这里的轻重缓急,相信王是知道的。”
“朕的话从来不说两遍。”扬岑敛起双眉,“来人,带使臣回去好好休息。”
来使一愣,“王……”
扬岑笑道:“一年前把公主嫁过来现在却跑来问朕要人,看起来北苑王是故意要跟中邦过不去了!”
“我王绝无此意!”来使一惊,欠身。
“无妨。”扬岑手一挥,笑容如春日里的暖风,只是眼里透过一丝凛冽的绿光,“中邦迎战便是!”
侍从带使者走后,成莞再也站立不住,跌坐在地板上,微微摇头。
“为什么?”她问。
“什么为什么?”扬岑走回桌前,坐下,继续批阅文书。
“你为什么不答应拿我交换?”成莞抬起头,表情有些呆滞地问他,声音中带着颤抖。
他没有抬头,“这问题我回答过你,不会说第二遍。不过……你在意的是,我为什么要你呢,还是他为什么要你?”
成莞哑然,心里有些东西连自己都没看清楚,却被他看透了。
他继续自嘲又无奈地说:“我为什么要你?我疯了!他呢?他也是个疯子!”
“王……”成莞一脸凄然。
他抬起头,含笑,语气里却带着无力的嘲讽,“濮成莞,你可真是不简单啊。雷旭靖要你,濮天辰也要你,就连我……”他当然知道,濮陵萧为什么要他,只是为了对付逃离的濮天辰罢。怕有朝一日他反,他却无法控制成莞摇头,抱膝,“他怎么可能要我……他……”
扬岑冷哼一声,“你想听我怎么回答你?说濮陵萧要你,还是说我同意把你送回去来换中邦东线的太平?”
“我的想法重要吗?”她瞥了他一眼。
他凝视着她,许久后,问道:“如果,你是我的话,会怎么做?”
她愣了愣,随后说,“正常人都会要江山的太平。”
他释然笑了,“所以我才说,我疯了。”
就不知疯的真的是他,还是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