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秀回家后,脑海里便浮现出这些年的蛛丝马迹,更加坐卧不宁。不行!对于这种无赖,既然说得出口,也许有一天就会做得出手,她哪怕拼了自格这条命,也要保护好伢崽不受伤害。于是,陈玉秀从家里拖出一把镢头,直接走向湾东头,开口就说:“疤脑壳呀!你不是要挖松树蔸子吗?我给你送镢头来了!”疤脑壳杨孝益睁开朦胧醉眼,见是牛高马大的陈玉秀,立即起身迎道:“啊,是秀妹崽呀!坐!坐!么格呀?挖松树蔸子,我怎么会……讲这样的话呢?”陈玉秀顿时缓下了口气道:“我也在想,如果是人的话,肯定不会讲出这样的恶毒话来,除非畜牲!”说完转身就准备走,没想到身后倒响起来一句话:“我讲了又怎么样?”陈玉秀立马车转身,说:“啊,你终于承认了!要得,你要挖松树蔸子,老子先挖了你的灶,倒了你的门!”这也是山里人闹架子最厉害的一招——灭门倒灶呢。说时迟,那是快,陈玉秀正挥起镢头,就被杨孝秋、林巧娘等左邻右舍拼命拦住了。林巧娘抱住陈玉秀说:“老妯娌呀!你今日吃了**炸药吗?把他的酒都吓醒了,人也跑掉了。”杨孝秋拿下镢头说:“嫂子呀!他疤脑壳算么格东西?你与他拼,掉了价嘛!”陈玉秀却仍然高声大叫道:“么格我都能容忍。可哪个敢动我满崽,想断我家香火,天王老子我都不怕!”湾里人一听,心里都明白了:陈玉秀是在借修理疤脑壳的机会,也警告大家伙,千万莫欺负她唯一的心肝宝贝呢!
第四章
地方地境的人都看得清,陈玉秀以及家老子、家娘对于他们共同的、唯一的后根杨孝钕的爱,近乎溺爱,杨孝钕也就从小接受了这种幸福的爱。可是,家里本来像一个圆满的、充满爱的月饼,只是连连遇上残忍无情的天狗,被一块一块地咬去,眼下已经残缺不全了。父亲的死,缺失了一块,奶奶的亡,又咬下了一块,几年后爷爷的去逝,更加消失了一大块,剩下的只有母爱了。杨孝钕从一次又一次地爱的缺失中,倍感爱的代价,倍感爱的珍贵。他要千方百计维护这唯一的母爱,让母亲从爱的苦海中浮出来,在爱的喜悦中走下去。因此,他对于母亲的言行举止,都看成是最伟大的,对于母亲作出的任何决定,都认为是正确的,必须坚定不移地执行,那才是孝,才是顺。
杨柳乡由于处于五岭县的边缘山区,八山一土半分田,还要半分是庄园。山上田太少,大都还是冷水田,阳光也不足,种不成双季稻,最多只能种一季。种水稻尽管不交公粮,而且还吃返消粮,也要掺和着杂粮,才能勉勉强强糊上嘴。大部分男人长成半大人时,就得拜师学手艺,寻求一条生活之路。因此,这一带的手艺人,家家都有,代代相传。杨家湾的男人们,除了父子兄弟关系之外,还有师徒师兄弟的关系,真是亲上加亲,亲如一家呢。
杨孝钕算是杨家湾里没有手艺的几个人之一,就是因为陈玉秀舍不得让还没有长大成人的满崽出门拜师学艺,照她的话说:“一时不见到满崽,心里会长毛。一天不见到满崽,瞌睡虫就拢不了身。”有一次,杨孝钕试着深浅去问妈妈,可嘴巴刚一张开,就被妈妈毫不留情地封住了。“满崽呀!你怎么突然想起学手艺啦?在外乡外土过日子,可是受苦受罪呢!”陈玉秀将搓好的麻线扫拢来,每十根扎一支,每十支扎一捆,边扎边说:“你看,我们湾里的手艺人,上茅坑都撞得到,好多都困在家里守马桶呢!你只要在行听话,不学么格手艺,同样过得好。”杨孝钕一想,杨家生产队除了几个人去了抓副业,绝大部分确实在家里守马桶,觉得学工匠是没有么格出息,也就觉得母亲的决定无疑是伟大的。陈玉秀继续说:“我们眼下就两娘崽,两个都是劳动力,没有么格负担,年年都会有余支,不可能超支的。妈妈手上这东西,总有一天会见天日的。”陈玉秀将扎好的麻线交给杨孝钕,杨孝钕整整齐齐地用稻草帘子卷起麻线送上楼,堆放在二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