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门帘挑开,老人看着贵气青年依然软躺着不动,双目之中露出复杂莫名的神色,口中喃喃一声:“世子。”
半晌,门帘垂下,马车之内又是一片昏黑。
此时,西垂以西的天空,万里之上,大风如刀,云雾卷动,狂雷四射。
云雾中骤然喷薄翻涌,两粒白色的影子自云雾中穿出。白影越近,那轮廓越发清晰,那竟是两头似雕似鹰、虎头鹰嘴的怪鸟,怪鸟在云雾之中上下左右的穿梭,连绵的狂雷尽数被它们甩在身后。偶有雷电劈在身上,那两只怪鸟反倒露出愉悦的鸣啸。
怪鸟身上有两名身着赤绣羽衣的骑士,不断催促身下飞鸟,穿云破雨般飞去。
“卓师兄,这魔教孽障逃的真快。”
黑云之中,赤绣骑士开口,高天之上,烈烈狂风,但起话语却清晰如常。至少,他口中的卓师兄却是听见了。
卓师兄双脚踏在怪鸟雄厚的脊背上,身姿挺拔,迎风而立,卓尔不群。听见师弟的话,他细长的柳叶眉轻挑,一双狭长的眼帘之中射出精光。
“逃的再快也没用,如今帝临山已然落入我神道宗之手,天下之大,这孽障又该往何处逃?”
“师兄说得有理,可不知这孽障会逃向何处。”那师弟连连附和,面上显露出极为恭谨的神色,腰身也微微弯曲。
卓师兄微微沉吟道:“这孽畜现在若要逃离神道宗的杀手,必然要托庇其余魔道妖人,我们便去黑山看看。”
师弟脸上露出欣喜,接话道:“可他不知,神道宗已然天下布局,要取他性命。”
此话一出,两人哈哈大笑。笑声中,怪鸟振翅长鸣,破开云雨飞向青冥。
昏昏沉沉,朦朦胧胧。
眼皮仿佛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身上的连绵的刺痛和胸口火辣辣灼痛,四肢仿佛完全断裂一般,软摊在一旁,使不上力气。身下不断的晃动,像是坐在牛车上。
齐烨勉力睁开眼,微弱的光芒让他慢慢的看清。
眼前的环境让齐烨一阵阵的迷惑,他发现自己在一个高度容人弯腰,宽度能让三人并排躺下木质事物之中。仔细看了看,齐烨却发现,这木质事物仿佛是马车。齐烨脑中一惊,猛然清醒过来。
齐烨手扶着墙坐起,这一动作仿若消耗了他一生的力气,当他坐起的时候,冷汗已然打湿整个衣衫。
一股猛烈的冲击让他整个头脑一晕,这疼痛来的迅捷出乎预料,让他忍不住低沉出声。他眼前昏黑,几乎又要跌倒在软塌上。流苏瀑布似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他脸上额上,让他显得狼狈异常。
齐烨白皙的手掌紧握在马车窗框,勉力将身形稳住。墙上一面铜镜将他的样貌清晰的照出来,这铜镜表面打磨的极为光滑,竟然能清晰将人照出。
齐烨有些惊愕的看着镜中人,那是……
铜镜中的人头戴紫金冠,身着黑红绣金长袍,繁饰之多,更超过他见过的所有衣物。漆墨似的发丝披散在肩头。他的面容不过十七八岁,显得极为年轻。
这人可能是任何人,但绝不该是一名二十四岁男人的脸。他更年轻,也更加充满魅力。
但此刻齐烨发现,这一张脸,属于他。
还未等齐烨弄清此时情况,一张属于老人的脸伸进来。那张脸上带着复杂莫名的神色,只听他问道:“帝子,你醒了?”
齐烨脑中霎时间窜出千万个念头,但这千万念头,到了口中却成了:“仲仆,我无事,你去赶车,不必理我。”
那老人听见他的话,激动道:“帝子,你终于醒了,……”
“住口,仲仆,忘了我们的处境了吗?”
齐烨喝住仲仆的话,仲仆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醒转过来。
“帝子……”
“去罢。”
齐烨见仲仆退出去,微微叹息。他柳叶似的眉一点点从眉尾皱起来,细长的凤眼之中,莹莹的光芒流转不定,嘴角却露出一抹苦笑。
齐烨,七夜;前世,今生。
当一连串信息出现在脑中的时候,齐烨终于忍不住苦笑。
他穿越了,就在方才,一个名叫七夜的人消失了,而取而代之的,则是齐烨。
而现在,齐烨也并非齐烨,他继承了另一个人的遗产,以对方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
他叫七夜。
魔帝之子,好大的名头。冷风从缝隙吹进来,拂乱他的发丝。七夜摇头,这名头,往日让无数魔道巨枭匍匐身下,如今却是催魂夺命的催命符。
真是给我留下好大的麻烦。
七夜坐在昏暗的车中,低低叹息一声。
良久,他将布帘掀开,凉风自缝隙吹进来,让天光自门帘中充斥进来……
“帝子,你刚醒来……还是需多加休息,将身子养好,我们才能收复帝临山。”
仲仆驾着马,未曾转身,声音却顺着风落在七夜耳中。
“无妨,躺了一夜,透透气也好。”
七夜坐在马车檐上,他向后望去,是苍茫的大山。帝临山已经远在天边,看不真切。七夜深吸一口气,那里便是魔帝建立的势力,即便相距十万里之外,也隐约可见浮在云中的帝临山。
魔帝慑服天下,但自一年前便离奇失踪,却将帝子七夜留下。
风雷雨电四魔将本将这消息封锁的死死,后也不知怎么透露出去。
如今,这帝临山已然落入一众仙道人手中。
“帝子,我们终有一天会回去的。”
七夜一笑,看向仲仆,云淡风轻的笑道:“怎么回去?帝临……已不是帝临。”
仲仆不语,手中虎筋织成的皮鞭甩着,目中全然激愤。半晌,他口中吁出一口气,涩声说道:“主人留下的东西就这样不要了吗?”
七夜他站在马车旁,脸上带着淡笑,他将双眸闭上。口中轻轻叹息,“不要……我怎甘心。”
魔帝慑服外道,留校偌大的势力,怎能不动心。
仲仆恨恨道,“就暂且让他们得意好了。”
七夜心中安然,望着渐行渐远的帝临,目光中露出几丝寒意。
他此刻的处境如同漩涡之中的纸鸢,稍有不慎便遭浪头击落。身处无时无刻的危机感中,七夜内心却格外平静。
他看着远方黛色的青山,在蒙蒙细雨中,如同不施粉黛的水墨画般铺展开,心灵已然沉浸在天地山水之间。
帝临山!神、仙,终有一日,七夜将再踏上这片土地。
七夜收回眼神,他稍稍沉思半晌,开口道:“仲仆,我们这是向哪里去?”
身旁的仲仆微微一愣,迟疑道:“帝子,我们这是去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