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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两百零二章 梦境之中

作者:小脑斧.|发布时间:2024-12-19 17:12|字数:2761

  打从我会记事那段日子开始,记得的便是我爹爹这个庄稼汉子,因为幼时我没有母亲照顾,他就常常带了我坐在那田边地头。既能看顾我,又不影响田间作物。

  那时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是我所知道的生活。

  明晃晃的落日在他背影之上,映红了这片天地,那暖橘色的光影落在我心里,朦朦胧胧的构成了我对于家的那种最初的想往和印象。

  许多年之后,我再度看到了落日余晖,绯色似血,张扬地染红了这大半片的悬崖树荫。我亦全身浸在这暮色里,可是全并不动容,风声在耳畔吹拂,连带着我的身体随之左右摇摆。因为我并非站在平地上看夕阳,而是被悬在山谷间。我腰间的那截九节鞭的链条,就是唯一将我和这人世间牵系到一起的东西。

  开始,我恐惧害怕,想着若是腰间这条铁链断裂或是上头南宫慕合一个不慎手滑,我大约就要撒手人寰一路西去了。

  也不知道这落地摔碎的架势痛不痛,动静大不大。会不会惊起鸟兽一片,亦或是摔得不对我在那谷底苟延残喘。事实上我倒是没有见过摔死的人,但凡以往有山民遭难师父也不会叫我去帮忙找尸首。故此,我就只见过摔死的动物。但那粉身碎骨的场景,若说换成人类的话自当是极为恶心的。

  我本来想的是南宫慕合那手要千万握住链条,不能松,不能放。因为我不愿意摔成那样粉身碎骨的惨状,定是剧痛无比,便是死后碎成渣渣的样子也不方便收尸掩埋。我虽说平素并不是特别爱美,可究竟是个姑娘家,还是不希望自己的最终死状是如此难看。

  但是这番胡思乱想之际,意外与他那双通透的黑眸对视之后,我突然似是看到了身后的万丈深渊。星星点点的绝望自那些深沉墨色中绽放出来,我恍悟,若是自己这般坠落下去定是不会再有什么然后的故事了。

  我觉不到疼痛,旁人也看不到我摔得满地都是的尸首。

  因为这深渊如此广袤,摔下去之后我应当就此消失于这人世间,然后什么都不会留下了。

  所以,便是没有什么怕与痛。

  我在那一刻整个释然了。

  荡在悬崖之间被风吹得左摇右摆之际,我再度闭上了眼。

  自然,恐惧也是占了一部分,但更多的却并不是恐惧,只是单纯的不愿意看到最后的辰光,夕阳落霞,绯色漫天。

  我会记起在小村子里时爹爹背了我回家,乡间的小道因雨季过后泥泞又不利于通行,这时候会遇到同村里乱跑的小男孩和村头的野狗,伴着杂乱的声音一道在脑海里留存的还有天际飘来的袅袅炊烟。

  我会吸着那些饭菜香同爹爹撒娇——我今天要吃腊肉。

  穷人家的孩子,其实并没有什么机会去吃新鲜肉食。偶尔爹爹从梁下挂着的腊肉肠切一段下来随小米饭一道蒸了,已经是幼时的我所能想到的极致美味了。可是如今,我想自己却是连这等美味都无法享受到了。

  腰间的桎梏突然一松,我明白自己便是到了最后的时刻。风在那刻狂乱作响,猎猎风声里,我急速下坠的身体竟是被这飓风吹得有些许摇摆。于是,就在那光景里我便睁了眼。

  便是担心被风乱吹的自己在最后落地前还要被砸到崖壁上,那就不太好玩了。但是我入目的视野里除却碧空和黑乎乎的崖壁之外,居然还另有大团黑影。

  “我去……”

  待得那黑影进到我触手可及之处我才认出来,那扑过来张牙舞爪的居然是一只通体背着粗砺黑毛的野猪。也不知道它是被谁推下来,因何推下来,总之听着那粗噶带喘的动静,和那闪着寒光的獠牙,我在空中一边下坠一边不忘乱舞手脚想要尽可能远离逃开。

  虽说最后落下肯定是个死,但是好歹死之前被野猪獠牙顶那一下也是极端受不了的。下落半道看见自己肠穿肚烂的样子会更加深对死亡的恐惧,这感受着实不太好。结果就在我划动四肢舞动之际,斜刺里一道快捷如同闪电的东西突然缠住了我的右手。然后我不单下坠的态势再度被拉扯住,也顺势往旁侧荡开,避开了野猪直冲我摆动要刺的獠牙。

  手腕剧痛,我定睛一看,那手本就是刚才被熊皮裹到缠在野猪獠牙中的。这会子二次拉扯,承载全身重量之下手腕正经受伤了。金属的链条直接绞入了腕间骨肉之中,鲜血当即涌现出来,浸透了金属的锁链。

  我的身体终于不再无力地往下坠,但是觉得被缠住的那右侧手腕是正经要废掉了。

  “花夏染!”南宫慕合的声音响在我上方,我循了声音抬头,见那悬崖处距离上头十来丈的距离,扫帚星本人正挂在上头。

  在几乎是刀锋劈砍削出来的笔直崖壁,他手上没有任何兵器利刃,只单手以爪状抓挠在那石壁里头。不消去细看我猜他手上定然也是因此伤痕累累的,再比之我的手腕,再痛也要忍着了。

  所以我咬了牙,抬头朝上喊道:“我没事。”

  前面更高的崖顶那头,七师兄和徐浒各自探了大半个身体出来正在观望。听到我的回答,七师兄高兴不已地朝我道:“染师妹,你没事吧?”

  “现在看并没有什么障碍,但是再这么拖久一点,那就说不定了。”我努力仰头,夕阳显然已经落下,头顶上方也不再是层叠的绯色火烧云,阴沉沉的倒仿似沁了墨色一般,肉眼可见的深沉起来。而狂风也在这时候大作,吹动了铁链叮当,我悬在那半空里,无着无落。

  手腕再是一阵钻心的痛,我的位置因为基本是在扫帚星的脚下,因着头顶天光晦暗了倒是看不太清他的神色,但是我想,我右手腕已经因着这日的山风吹拂摆动痛到了承受不住整个身体重量的地步,他那头抓在岩壁上的手指自当也要撑到极限了才是。

  于是,我难得好心与他道:“喂,扫帚星?!”

  我倒是不太喜欢在这山间说话,拜两头山壁所赐,回音不断,不单是当事人听得到,不是当事人的只要在这山谷内定然也是知道我在说什么的。

  南宫慕合没有吱声,上头七师兄跟着吼,“染儿,你先别废话了,保存体力才是。”

  随着师兄的这声告诫,我再度被风吹得摇摆起来。手腕被锁链绞得痛的我近似要晕过去,恨不得直接砍了这手腕才是。

  因此我没有搭理七师兄而是专注南宫慕合,“你将我放下去吧,这样你自己也不用这么辛苦撑着两个人的重量了。”

  “闭嘴!”他开了口,不过只用了两个字,含着隐隐的火药味。

  我这头手腕上疼得受不了,那火烧般的灼疼几乎烧毁了我的理智,如果我手里还有那柄短剑我就要砍断那条锁链了。可是我没有短剑在手,刚刚被野猪连人带熊皮拱下来的时候似乎落到了哪里。

  可惜,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剑还是叫劳什子的离,怕是不能再好好传下去的了。

  更可惜的是,我还没有见过我爹爹,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逃过皇城司的追捕,甚至,我还忧心他是否会步师父的前路。

  人生短短数十年,以这样的方式结尾我虽然不甘心可也不得不任命。右手腕的拉扯疼痛让我觉得那手已经不是我的了,由来我就不是多么勇敢的人,当下就疼得眼泪直冒。所以在意识到上头扫帚星不明缘由的再度松脱那条锁链之后,我完全没有任何疑虑也没有任何再去抓锁链的意思,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往下坠去。

  我道话本子里头,但凡如此下坠的人总是能够再以别的面目回来,说不定突发横财,也说不定能带上如花美眷,如意郎君。

  我这般想着最后的瞬间直觉得仿佛跌入了一片冰晶里,细碎的冰凌刺入了我的肌肤,冰寒刺骨,安静也悠扬。所有的那些杂乱的声音都消失了,耳畔那些嘈杂的声响在那刻疏忽归于沉静,只有那潺潺的溪流水声脉脉传动,安静而悠然。

  而我,亦在这份悠然里投入了永远的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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