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宫慕合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那种有口难言的羞愤感。即便其实平素我在师兄师父那头也不算是个温良谦和的性子,可是就算在那里我被误解也是断然不会有现下这个情绪的。
扫帚星对我的看法莫名地让我感觉异常委屈,即便事实上最后其实证明他并没有丢下我们。只是在附近找到了株两个人合抱都有些为难的参天古树,落地的树干部分蛀空得差不多了,但是头冠部分的枝叶照旧繁茂葱郁,干瘪的树皮上爬着青苔和藤蔓植物,摸着湿漉漉滑腻腻的,但是钻进去中空的枝干里除了霉败气味难闻外与外头相比倒还是干燥舒适的,可以在那空间躲着免于冷雨浇头。
因为七师兄伤势未愈,一个人蜷在里面就占了大半的空间,所以剩下部分也就仅够我埋个头了。
到地方之后,先把七师兄安置在树干里,他抖得没有这么厉害了,但是却叫人有些不敢靠近。毕竟不久前被狼群咬伤发病的人也有过这样的表现,所以徐浒特意将我先推了出去,“染丫头,离老七远点。”
“所以他也会和之前那人一样发病吗?”此情此景之下,我担心的已经不仅仅是七师兄随时会蹦起来咬人这种事情,更多的是那种兔死狐悲的沮丧了。
“说不好。”徐浒摇头,神色凝重,“事情发生太过突然,我也没有时间好好研究这毒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们两个自树洞里先后出来,徐浒将之前给七师兄裹得熊皮搭在了我肩头,“披着吧,你是女娃娃,总淋着雨并不好。”
虽然我还是想对他抱持着阶级敌人一般的警戒,可是当下情景,却并不适用。
如果我把那句“用不着你假好心”说出来,倒像是显得自己特别不识好歹。我虽然并没有意图要做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不过朴素的教养还是叫我知道,恩将仇报白眼狼也是不道德的。
不管之前徐浒怎么了,仅就只眼前来看,他一路照顾了七师兄和我都是事实。当然因为淋了这许多时候的雨,我从头到尾早就湿了彻底,算是早就冻到麻木了,一时间更加不觉得哪里不适。不过此时这张熊皮这么压下来,直接就将湿衣贴服到了我身上,那感觉直叫人浑身沉重,反是让我禁不住抖起来。
可是为不看僧面看佛面,因为之前的那些照顾,就算我不想要这张熊皮拒绝的方式也不能太过分。
于是,最后我仅就只是默不作声地将熊皮推回给了他。
甚至,因为忧心他再将那熊皮推回给我造成麻烦,所以后头我在将熊皮丢给他之后就自决定起身往外头走了。
“染丫头,你去哪?”徐浒惊叫。
“我有些事与那扫帚星说。”我别扭地交代了声,随后就循着方才看到的南宫慕合离开的路径追去了。
他倒是没有隐藏行踪,追出去不过十来丈的距离,我就发现了那道身影。
经过这连日的密林困苦逃亡之途,南宫慕合也再难维持旁日里的那副矜贵优雅的富家公子形象了。身上那袭暗色衣袍倒是占了颜色便宜,在濡湿之后看不出特别狼狈邋遢。
可是终究淋了这小半天的冻雨,他形容之间就叫人看出了一丝倦怠。
我很疑惑,自己缘何如此关心他,事实上这是不应当的。
许是阴天下雨的缘故,天色暗的比平素感觉更要快些,微光里能看到原本侧身立在那里的南宫慕合突然略略抬了头,无根的雨水丝丝缕缕的自疏密的枝叶间洒落。濡湿了集束的黑发,自那微微凝神直立之人精致青隽的眉眼间顺着微仰的脸部轮廓滑落,汇聚在他利落的下颌线条处,积聚成连串的豆大水滴,部分被那袭深色衣袍吸附,部分就沿着颈部的弧线没入了他的衣领之内。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直直盯着眼前的扫帚星,可偏偏完全挪不开视线,直到亲眼看着那边那矜贵少年模样的人反应过来,将那双仿佛黑曜石般的眼睛投过来。
风雨飘摇,细密的雨丝滴落在林间的沙沙声透着股慵懒的调调,我跟着有些恍惚起来。直到迎着那双黑眸里浮起的几许兴味才回神过来,轻咳着想要寻个适当的话题去化解这份直眉瞪眼看人的尴尬和无礼氛围。
“咳,那个,我想和你说几句话。”我抬手,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脸。
他静默着没有应声,不过整个人已经完全转侧了过来,正面看向我。
在他略略有些探究的视线里,我走了过去。
这种天色下,我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对这漫天细雨全然没有什么感觉了。但是,在迎着扫帚星那双通透黑眸的注视,我还是有些不自觉的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不适。
但是回头去七师兄那边不得不独自面对徐浒,但我实在不想与他多交流什么,因此还是决定迎难而上硬着头皮往前走。
“虽然我刚刚猜忌你有些不妥当,但是我想之前你也对我算计过,所以也算是打和了吧,两不相欠。”
其实,我对于退让认错这种事一向不太坚持,毕竟对错与否并不是特别值得在乎的一件事。我更关心的,是吃食和能否闲散地躲懒而免于责罚。
本身对于这种批评之类我由来都是不在乎的,可所有昔日的经验和习惯在南宫慕合这里系数都碰了壁。
似乎只要站在他面前,我就变得不怎么像我。就仿佛之前被误会那般,我虽然口口声声的念着正邪之分,可若是当真扪心自问其实这部分不过是我莫名给自己心下强调的结果罢了。
似乎是只要认定了南宫慕合的魔教妖人身份,那么我对他和尚忆知的之间的那份区别对待就有了合理并且信服的理由。
就比方,时至今天再想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我奇迹般地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的心如止水。
毕竟在我们离开之前,他是为了推开我才意外中箭的,即便不算得致命伤却也总是挂彩了。若是换做平素,我定是会忧心挂念,直到了现下里,面对南宫慕合想到了这个人这件事,才后知后觉到,这么些天了,自己对他竟是不存半分旁的挂念了。
那时候在密林内,我望着南宫慕合不知这想法代表了什么,只以为自己终是将尚忆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