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半是沁了火焰般的晚霞,仿似琉璃瓦,斑斓清透;另一半是仿似被沾了墨意的笔淘洗过的笔池,墨色笼罩了大半的天际。这落日前最后的光芒和暗夜的撕咬在这刻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对峙,便是犹似冰火两重天,在眼前铺陈开了一副绝美的画卷。
酉时刚过,便是到了晚间的飧食时辰。
有侍女送了膳食进来,一碗清粥,几碟小菜。
徐浒也随了侍女再度踏进了这处房屋,看着我依旧保持着仿似被点穴那个姿势僵坐在那里,他屏退了四下的侍女。
望着我的眼神,带了几分不赞同,“小师妹,你是想要饿死自己吗?”
我下意识抬了头去看他,“我生与死,自是同你无关。另外,我也不是你什么小师妹,你本就与我四方阁是两路人。”
听了我这番撇清关系的话,徐浒倒是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愤怒反感的情绪,只是略略挑了眉,“我道,你心中便是怪我做叛徒了。但是,有些事我也想你知道,让我陪你下山是师父的主意。哦,或许,我现在应该称他梅掌门,你大约听着会舒心点。”
我没料到,自己一句话换来他喋喋不休这么一番言论。心下益发觉得烦闷,便捂了耳朵没好气地喊起来,“够了,我不想听,你出去。”
“可我如果告诉你,梅如意早猜到这一天了,你也不想再听下去吗?”
听着徐浒这句惊人之语,我烦躁的情绪就犹似被兜头一盆凉水泼下,满眼震惊的望向他,“你说什么?”
“我说,师父,不是,是你师父,天绝剑,早在一个月前就知道会有这天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觉得他为何会供奉了韩世冲的神牌在祖师祠堂那里,他和那韩家究竟是什么干系,你就不好奇吗?”
徐浒一叠声的啥问题,将我反问住了。
其实,之前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他说的那句话,关于祖师祠堂供奉的神位牌的事情。其实,我又何尝没有思索过中间的奇特这处。可是终究,昨夜师门的巨变比这桩事更重要,所以我对于这个内里,下意识的排斥。
眼下这个时候,我不想再得知自己再度落入了某种算计和陷阱之中。
所以,我抬了眼睛直视他,“不管你所指的所谓事实是什么,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也一点都不会信。”
迎着我的眼神,徐浒面上流露出了几许无奈,“小染,在你心中,我终究就是个叛徒了吗?”
我扭过头,没有看他。
四方阁遭此巨变,我实在没有这个多余的心力再去纠结徐浒在我心里到底是五师兄还是个出卖师门的细作了。
静默间,他叹了口气,“好,你不想听,我便不说。但是我想,你若是想要早日伤好的话,还是要吃点东西。不然的话,你怕是会有后遗症的。毕竟,那个穴位中针之后的结果,我也不清楚会怎么样。”
我犹自别开视线,完全不想与他多交流什么。便是连眼神,也懒怠望一眼。
徐浒离开了,听着门被带上的声音,我无措地埋首膝间。
原本以为哭了那一整夜连带这一整个白天断续的悲泣,我该是哭不出来了。可是这会却还是很快湿濡了膝头的衣裙。
自从昨夜里扫帚星将我强行自岱山上带走之后我便不知道爹爹和师父两老并师兄们是怎么个结果了。
虽然他日间告知我说,他们都没事。
但是,我对他这话却并不信。
一来,自然是他素来开口就是瞎话,从来没有几句正经。
二来,那便是我虽说不够精明却也没有这么蠢钝。
不提别的,便是就看着那些着铠甲的官兵上山的阵势,定然也不可能是去谈笑风生的。更遑论,还有朝廷派驻的监军在旁,可想而知,帝君对这桩事会有多么看重。因此,昨晚上定然不是他方才轻描淡写的那样,帝君只要人交出《云舒卷》就不会赶尽杀绝,所以没有痛下杀手。
其实,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帝君虽然对《云舒卷》极为渴求,但是同样的,他并不想要这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太多。
所谓怀璧其罪,就是这个道理。
况且,就昨夜里南宫慕合强行将我带走时我看到的那些漫天的箭矢来看,就算以师父那样的修为,想要毫发无损地躲开那场箭雨,基本也是不可能做到的。我外功不济,只这身法腾挪的逃命功夫,自诩尚可。若是拿我自己摆在那处,怕是保命也做不到。更遑论,师父和我爹爹所处的那块地势较为平坦,就算想要寻个遮蔽物挡一挡喘口气的时间那也是极为困难的。
如此,我自然不信,他之前说的,他们都没事这种鬼话。
只是当下,朝廷搜寻即墨镇这个事情却也证明了南宫慕合没有全然欺骗我。定然还是有人跑了的,可是我却以为,那唯一逃离的活口,就是我自己。
如若不然,不可能在日里我说我要去救人的时候,他会对我露出那样凉薄的笑容。
即便我早知道,月华门的这个扫帚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往日里他对我多是冷嘲热讽,但是只有今天白日里,听了我说要去救人那桩事之后,那个神情。
一闪而逝的怜悯,我想着当真是个笑话,南宫慕合居然会有那样的神情。
虽然我很希望自己那一瞬间是花了眼,可是理智却也明白,固然南宫慕合这个人很可恶,固然他也常常撒谎,可是,那份突然的同情,并不是我的错觉。
这样的神色出现在那门一个人身上,我想,师父等人的遭遇,定然不会是多好。
如今他将我带回到了乐坊这处,我竟是想不起来该说他是胆子特别大还是有旁的保命的功夫。毕竟外间有朝廷的人在即墨镇搜寻,他带着我留在了这乐坊之中,想来也并不是什么全然隐秘的保全之地。
不过,还有句话便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救我却也不是什么仗义之举,想的也不过是我能交出《云舒卷》罢了。
不过事情走到了这么个地步,确确实实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云舒卷》这本书便是真有延年益寿的本事,那也并没有什么好的。毕竟苍茫世间。若是身边的朋友爱人系数故去了,唯留自己孤身一人即便是寿与天齐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我想,自己这等平民必是不能和帝君九五之尊之姿相较的。
他要的是千秋万岁,与这帝国一道,生生世世不灭。
可,唯留这样的一个贪欲,他却毁掉了我的家。
岱山,四方阁。
甚至不用询问,我也能想象得到,那个我自小生产熟悉的地方,会化为怎么样的一片残垣断壁。
埋首膝间饮泣之际,我再度听到了开门声。
我烦躁起来,“你们当我是什么观赏的东西吗?竟是一个个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