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原来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在月色下,那仿似谪仙般的清俊少年唇角噙笑的解释下,我和大师兄俱都面露了惊愕之色。
真正是做梦都梦不到的情景内容,原来我们的师父早已知道韩义这个人的问题。
“梅如意不愧是天绝剑,虽是垂垂老矣,终归还是机敏而警觉的。”
迎着我和大师兄二人惊愕的神色,南宫慕合再度面露奚落之色,“是不是想问,为何你们梅如意那个老头知道这个事情却保持了沉默?这大约就是你们中原武林所谓的妇人之仁了,元震,我没有想到日里他带了你来找我这样明显的暗示你居然会还是没有猜到。想来梅如意心里也是有些懊恼的吧。”
他话音方落,我们身后那祠堂屋脊上却另有声音传来,“南宫门主多虑了,梅某小徒虽是有些不成器,但本质却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便是梅某亦很欣慰,教了这么群好孩子。”
“师父?!”
“……师父。”
我和大师兄齐齐回头,看向身后祖师祠堂的屋脊,上头立着一道人影。衬着背后的月光,缥缈出尘的样子。
不是我那长相仿似夜叉般难看的师父不作其它人想。
与我意外又掩不住惊喜的声音比起来,大师兄那声称谓显然藏了更多的情绪。
师父踏月而来,在我和大师兄面前稳稳落地,宽袖一扬,留了个宽厚而又仁慈的背影给我们。
我心下安定了下来,这时候却益发止不住眼泪了。
就仿似委屈忧伤之际极端想要见到爹爹那般,得偿所愿的动容。
可是这时候我断然是不能哭出声来的,因为这番对峙下的情势,诡谲而又危险的样子。不管是我的哭泣还是别的什么,都会打断这样的氛围。
所以,我死死地憋住了哽咽的声音。
面对突然出现的师父他老人家,南宫慕合的神色比起我和大师兄便是要沉稳许多,端的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即便是面对师父他老人家,他亦不曾收起脸上那股子轻蔑奚落的神色。
虽然我不敢出声,但是看着他那副讨厌的样子心里也冒了火气。
不管如何,我师父总是武林前辈,怎么能是南宫慕合这个扫帚星这样的小人物能胡乱指摘的。
但是看起来,师父却并没有为面前那黄口小儿的态度所影响,他老人家负手站在那里,仿佛顶天立地。
“南宫门主在我这小小四方阁内待了这许久,可是还有旁的事情?”
“我想我缘何出现在这里,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他面向师父,终于收起了那股狗眼看人低的嘴脸,正了神色。
那瞬间,我自他面庞上再看不见少年的样子,那突然迸发出来的气息,就仿似面前站了个年长的男人。
此时,师父又再度出了声,“南宫门主请恕老朽愚钝,竟是参不透你的这番话。”
门主?!
他,扫帚星,南宫慕合竟然是月华门的门主?
其实我早该猜到的,《云舒卷》这卷内功心法修炼的本身就是能够让人永葆青春,外貌上的年少自然不代表什么。
此前我曾经与七师兄就冒名韩义的这个扫帚星有过争执,但那时候其实我就有想过,他这幅外貌说不定就像他欺骗我的过往那样,系数都是谎言,但是像是一回事,到真的发生那就是另一桩事情了。
我意外,我愕然,我望向那少年样貌的月华门门主,一时间竟是连眼泪都恍然凝住了。
月华门,门主——
脑内翻涌的就是这么几个意外陌生的名词,我就此怔在那里。
这时候师父又再说了什么,我已经全然都没有往心里去了。
这时候,我突然觉出了可笑。
为什么他这回没有骗我呢?
南宫慕合,月华门的门主,他需要《云舒卷》也不仅仅是因为这卷书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还是他需要那卷书的下半卷救命。
于是,我原本心里对他的满腔厌恶仇恨在这样明显的现实之下突然就跟着驱散了不少。可是这样的情绪,分明是不对的。
我怎么能,我又怎么可以去对这样的人产生如此莫名其妙的关切。
南宫慕合死了与我有什么相干?
我彼时在那大牢里被拖进了皇城司差点就死了,可是没有人于我悲戚。唯一拯救我于水火的人是尚忆知,是我曾经订有婚约的未婚夫。
可是如今,他即将要迎娶元初公主,真正是与我再无相干了。
这么多的过往,我完全无须再为此心生怜悯。
我不是神人,我亦不是修行者,四方阁不是道门也不是少林,我不应该有那些情绪。
可是这么多的理所当然,我终究还是无法压抑心头对南宫慕合这个人的触动。
经脉断裂——
死,是不容易的一件事。
我闭了眼,耳畔再度响起了这句话。
我亦想起了在即墨镇中为了躲避突然寻出来的追兵,我们闯进了民宅中,幸而那里头全然荒废。他因为手臂的伤而突然发热,失去了意识。
那时候,我合该齐他不顾的。
可是,我没有。
生而为人,不应当只有那些本能的自私。
我和他本不同,我并不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思及此,再看向那少年,我便没有那些纠结心境。
当不了一个纯粹的坏人,那么就不要想太多了,万事从心,才是最好的应对之法。
这时候,先前我对大师兄的那些怨怼之意也跟着消散了不少。
朱家姐姐待我的那些好,我更不应当忽略。
人命当先,很多东西确实不能代入素日的情况去思量。我亦相信,做这些的大师兄心下也是愧对师门的。
如若不然,他也无需守在走水的祖师祠堂之中。
夜风又起,月亮再度隐在了那片乌云之后。整个小广场也随即暗沉下来,唯一的光源只有我们身后刚刚走水的祖师祠堂,内里两盏油灯仿似启明星,安静地守在那头。散发出微弱的光,驱散那些不断想要靠近侵蚀它的暗夜。
前路即便再是晦暗不明,但是只当心下点了这盏油灯,便总能摸到彼岸。
当再度云开月明之际,那自称叫做韩义的少年,已经不在原地了。月华洒落大地的时候,原本他站立的那处地面已经什么都寻不到了。
虽然光线微弱,但是我总算是习武之人,便是怎么都没有料到,那南宫慕合离开居然没有发出分毫的动静。就仿似,他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四方阁内一样。
而方才的一切,甚或是这近一个月来的那些过往都似海市蜃楼的梦境那般。
自然,我知道这并不是梦境。
其实这也就是南宫慕合这个人的可怕之处,月华门门主,功力深不可测。
我虽说外功一般,但是就内功方面除却我师父这类真正的高手也是不怵谁的。可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我完全察觉不到他运气离开的动静。
这个人,真的可怕又难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