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曰:‘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强调的首先是传道,传道就是帮助学生化性立命,传授做人之道。确立了道德秉性,再行知识研习,方能使人转迷为悟、转识为智,完善人生,成就人生终极目标。因而我们要明确几个问题,首先,是谋生与人生的问题,现在许多人以为读书就是为谋生,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和玉’,其实这只是人的动物属性,满足的仅为生存需求。然而人作为社会人,有一个实现人生价值的高尚使命,读书是为完成人生道德修养,提供智力支持。其次,是知识与学识问题,知识是学习及生活中逐渐积累起来的常识,学识则是将知识落实到生活中去,而后获取的感悟。我们的八股文将先哲的学问模式化,通过起承转合,对仗八股,把完美的哲理宰割得支离破碎,把鲜活的理论,禁锢成僵死的板块。我等学习先哲知识,修正自己的身心行为,提高自身的文化修养,籍以悟透世间道理,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此为学识也。有学识的人既能做事,更能做人;有学识的人不仅要职业,更要事业;有学识的人不只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追求远大的理想。”一番宏论,举座皆惊,光祖学屋里鸦雀无声,学子们蒙昧的心灵受到强烈的冲击,连冷漠的伯贤也陡生几分亢奋。
“目前我们的教育完全走进了死胡同,大多的私塾和蒙学都是一个目的,参加科举考试。诱导学子通过科举谋得一官半职,获取荣华富贵,以致光宗耀祖。其实科举制度是禁锢智慧,扼杀人才,滋生贪腐的万恶之源,尤其到了当朝,顽固地坚持以八股取士,从内容到形式,束缚了少年学子的思想,窒息了创新精神,阻碍科技发展,使我泱泱中华落后于蛮夷诸国,科举制度已经是穷途末路。尔等大可不必为之耗费青春年华,要坚持独立思考,坚持经世济用,为复兴中国尽绵薄之力。”骇人听闻的观点,语重心长的教诲,让学生们陷入沉思。
自从陈谦担任洪府塾师以来,洪氏三郎各安其分,认真研读功课,也赢得了个人发展的空间。伯贤特别感觉舒心,每天有一整个下午钻研绘画,可以在美妙的山水丘壑、花鸟虫鱼间畅游,可以与李成、范宽、马远、石涛、朱耷等绘画大师隔世对话,更可以聆听陈先生有关绘画美学的真知灼见。变化最大的还是思想意识方面,陈谦先生的一些新鲜观点,给他们封闭麻木的灵魂中注入了一股鲜活的力量,在震荡着,在生发着。
夫人也抽空来巡查过几次,发现确实是今非昔比,新来的先生把孩儿们**得服服帖帖,她终于把悬挂的心放回到肚里。她不懂得教育之道,欣赏的是听话顺服,她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有些超前思维,会成为酿造悲剧的祸根。教育应该存在一种因人制宜、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的玄机。
十四
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在新的年度,广善缘与洪记药栈应该如何渡过难关?洪夫人不得不考虑这偌大家业的兴衰荣辱。 上回说到广善缘隔壁的仁济堂药店,改做了西药生意,对洪记威胁很大,尽管夫人决定九折优惠,去年最后几个月还是见效不大,但她不能眼睁睁看到洋药压倒自家的中药老店。一天,她叫了一辆黄包车,带着来雪来到洪记药栈。
洪记药栈坐落在南桥街北面的市北街,市北街集中了全镇四十多家药材行栈。药材行栈主要是进行中药材中转集散的中介服务,为四方药商代购、代贮、代售、代运,从中抽取佣金,所谓:“一手托两家,白手当行家”。不过这都是没本钱的行家做的营生,资本雄厚的药商除做中介外,还兼搞自营批发,洪府的洪记药栈就属于这种性质。洪记药栈和广善缘尽管分别坐落在南桥街和市北街,其实后面都是相通的,形成店、厂、栈、库一条龙运营的格局。前面已经说了广善缘是前店后厂,通到市北街的洪记药栈就是前栈后库。药栈收购或代购的药材,可以贮存到自家的仓库里,而炮制坊需要药材也可就近调用,能够节省一大笔搬运脚力费,也有利于集中管理。洪记药业实际上属于家族式集团管理,主要骨干都是洪吴两姓的亲戚或族人。吴玉坤既是广善缘的掌柜,又是洪记药栈的朝奉,一肩挑两担。药栈比药铺难管,一是药材进出量大,二是专业技术性强,单靠吴玉坤肯定是孤掌难鸣,但他毕竟是行家里手,人脉宽广,网罗了几位族内的老先生在他旗下效劳。药界的先生是指那些老于世故,富有经验,拥有验药技术的老店员。香樟镇吃药饭的商家都知道:“先生要老,徒弟要小,路道要调,土药要饱”的经营诀窍,也就是说,掌盘的店员要像老先生似的,有技术,善机变的人物;学徒则要勤快灵动,年纪小的后生;经营路子要不断变换,地道药材库存要足,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夫人被早就恭候着的吴玉坤引到了药栈的会客间,坐堂郎中江心澄、广善缘的账房洪树兰、制药总管方志公、洪记药栈的先生洪广图和吴玉墙等中坚人物,都在会客间等候夫人,他们要开一个紧急会商会。夫人稍坐片刻,饮了一口热茶,开宗明义地说:“今天请几位老人来,主要商量当前洪记药业的经营对策,希望前辈们不吝指教,助洪府渡过难关。”
江心澄快人快语:“咸丰战败以来,洋医洋药洋教堂在我朝泛滥成灾,香樟千年中医中药事业也难逃此劫,受到冲击和摧残在所难免。但我中医中药毕竟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在民众心中根基雄厚,不是一阵风浪就可以压倒的,这一点我老江颇有信心。吾意只要加强服务,扩大影响,吸引患众,即可与西洋药争锋。”
洪树兰抽了一口水烟,把纸祢插进铜管,不无忧虑地:“从财务上看,半年来账面上比去年同期减少了近四成营业收入,其中广善缘下降最明显,药栈业务量也大不如前,也有锐减趋势。假如不尽快施以良策,全面亏损将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