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立即分辨出这个声音便是白天那个陌生人的声音,就是他们冤枉了自己的好阿哥。
“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要比摔死的青面傩死得更惨。”
她心中暗道,她依然记得自己苦苦在神堂上下跪哭求一天一夜,青面傩也没有放过柏舟阿哥,在她看来,此刻的诅咒仿佛还轻了点。
两个人在神堂之中挥舞着刀剑,相互砍向对方,可是每每又能随意化解,有人在背后说,这乃是巫族诸神赐予的神力,纵使他们再用力,也不会伤害到对方哪怕一根毫毛。
“哎呀呀,不过就是熟能生巧,两个人对练多了,互相留个后手,就像玩儿似的”秃头大大咧咧地说着,丝毫不怕被梯玛听见。秃头如同万事通,感觉通晓天下一切大事,或者装作通晓。
“马上就是‘神兵换魂’了!”
秃头不失时机地当起了解说员。
神兵换魂—法事中最难的一部分,也确实是最精彩的一部分。两人要将手里兵器不断抛向对方,互相交换,速度极快。
不一时,已经抛了好几次,甘棠看到桃寨梯玛气息逐渐变粗,额头流下豆大的汗珠。
时间貌似被什么降低了流速,世界的一切在甘棠的眼中都变成了慢动作。甘棠看到梯玛手里的剑明明已经扔了出去,剑锋直对着青面傩面具的下边线,如同迎着那寒冷的剑锋仍凭它刺来,青面傩的喉头已在瞬间被刺穿。
殷红的血液从傩面具流下,滴落在地上的血滴嗒嗒作响。
“啊!杀人啦”
围观的妇孺一整大呼小叫,人人面露惊惧。
青面傩松开手里的刀,伸手想要拔出喉头那一柄剑,抬脚迈出两部,闷闷地栽倒在地,
“噗”
从喉头喷出的鲜血霎时间染红了山鼓。
甘棠在围观族人的推搡中望见梯玛,他的眼神中居然露出快意,这得意的神情又蓦地消失,换成了张狂无措,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梯玛的儿子和周边的男人扶的扶、叫的叫,顿时乱成一团。
“莫不是诅咒又应验了?”
甘棠心里一紧。
鼓面上,鲜红的血顺着山鼓的纹路四处蔓延,清晰的白虎图腾瞬间被淹没,黏糊糊的鲜血透出血腥。
梯玛一屁股坐在地上,失魂落魄,任凭旁人怎么拉扯都不肯起身,嘴中嘟嘟囔囔似乎在自言自语,
“是他!是他”
绝地巫事第四章猴戏
梯玛疯了,不到一天,桃寨中所有人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真的是疯了,说是反锁了房门,谁都不见,连儿子女儿都不认识了”
“是啊,是啊,听说嘴里一直嘟囔说有人要杀他”
秃头像万事通一样,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对桃寨中的事情了如指掌。
“是在装疯卖傻吧”
“我看他是怕那个被杀的青面傩亲人来寻仇”
“是啊,那青面傩家里势力可很厉害,听说是梅寨的,家里有七个儿子呢。”
“是啊,听说他那七个儿子正在磨刀嘞。”
“诶呀,我的天哪,那可如何是好”
一时之间,桃寨之中议论纷纷,寨民担心梅寨将这件事血仇,如果是血仇,那可要打怨。
“打怨”——巫族不同部落之间没有限制的屠杀冲突,不分男女老幼,没有伦理限制。
“三十年了,我们寨子这些年跟其他寨子相安无事,已经三十年了。”
包着花白头巾,脸上透满皱纹的老者担忧地说,胡须颤动,眼睛里充满迷离,仿佛回忆起许多痛苦。
同梯玛一样,甘棠也将自己反锁在家里。
这几天她一直反反复复琢磨梯玛惊魂落魄的那句话:“是他”
究竟是谁?梯玛到底看到了什么。
虽然,自己心中的仇人一个死了,一个疯了,心想终于为阿哥报了仇了。可是一想到最信任自己的桃实妹妹,又莫名心酸。
“咯吱”
门开了,圆圆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怯生生地张望。
“桃实!”
小姑娘的泪痕还挂在脸上,甘棠望见,心中酸涩难当,推开门一把搂过桃实。桃实哇地一声哭出来,憋屈了这么久,终于释放出来。
甘棠心中有些自责,如果不是自己的诅咒应验,这个无辜的孩子也不会陷入如此的家庭变故。
坐在木床旁,用力将小桃树抱在怀中,桃实慢慢平静,哭泣声缓缓减弱,手攥的紧紧的。
轻轻将桃实的手掰开,一根红线串起一颗金珠在她手心紧紧握着。
看到金珠,甘棠簌然泪下,她怎么会不认得这颗金珠,这是柏舟送给自己的,后来被当时六岁的小桃实看到,非要调皮地要了过去。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桃实这么爱护这颗金珠,还一直好好保存着,金珠上那龙形的阴刻图纹还是清晰可见,而且这一刻竟分外明亮。
中午时分,桃家寨的山民还到处一惊一乍杞人忧天的时候,一个耍猴人的出现又打破了大家本来还在担忧的那份心情。山族人就是这样,动不动大惊小怪,可是终归没见过世面,有一点新奇的事情,大家就又会被吸引。
这个耍猴人身穿着灰色粗布麻衣,裤子上绑腿结结实实,一件黑色的披风直垂到脚跟,腰间有一根竹管漆成了黑色,麻衣上的扣子是用的黑色的陶粒,斗笠周围围满黑纱,看不到脸的轮廓,只隐约看到他的左脸有几道凸起的伤疤。耍猴人的肩头有一只猴子正乖乖地立着。走过秃头面前时,秃头看到耍猴人背上背着一个用藤条扎好的笼子,笼子里还有一只猴子。
不过笼子里的猴子显然不如肩头那只安分,一直在凄厉地叫唤。
耍猴人在巷口坐下,取出铜锣,反摊在地上,
“噫”肩头的猴子闻得这简单的命令一跃而下,在地面上开始了表演。只是这猴子调皮得很,只是打了几个滚磕了几个头就开始我行我素地在人群中攀来跳去,还摘下了一个老人的黑布头巾包在了自己头上,在平地上学起人走路来。
老人气的大骂,众人却看得哈哈大笑。
耍猴人倒也不管,斜躺在台阶上,拿出了酒葫芦小口小口地呡酒,仍由猴子在人群中撒泼,这猴子竟真的变本加厉起来,一连扯破了好几个女子的罗裙,还扯脱了许多男人的裤腰带,人群中笑骂声此起彼伏。
“冷月汤(音shang)汤,禾谷稼穑,青烟红烛,秋水未央。”耍猴人似乎自顾自的喝醉了,嘴角挂着笑,随口吟出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