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死了,傻姑娘”,一个人悠悠的在她身后轻声说,
“死了三年了”
转过头,原来无限哀伤的父亲正心碎地看着自己。
“不过是一个梦,你犯不着为了一场若有若无的梦如此等下去”
一张黝黑的脸上尽是胡须,牙齿被土烟熏得黄里泛黑。
“阿爹,我没有”
甘棠装出衣服若无其事的样子对老头笑笑,
老头子打断了甘棠的话,
“嗯,那你将就这傩戏的时间,瞄一瞄各寨的小伙,争着买你绣花鞋垫的小伙子可多着。”
又风风火火地向人群走去,只给她留下一个背影。
神柱终于立起来了,山鼓“咚、咚、咚”的响声震耳欲聋,傩戏开始。
傩面人——傩戏的主要表演者,巫族每寨都有,他们手中握着巫族人的生杀大权和生老病死,他们乃山中诸神的使者,神的代言人。
甘棠向来觉得这些传说太过虚妄,哄哄小孩儿还差不多。
柏舟阿哥也跟自己一样,不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他们两个人总是更多地认为这是梯玛们装神弄鬼的骗术,她曾经看过柏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医书,在医术上有很多图,自己那最深爱的阿哥手把手教她识别许多药材,
“梯玛、傩面人都用这些草药治病救人。”
她当然更信任柏舟阿哥。
更何况这群骗子,还是害死自己心爱阿哥的凶手。不、不是死,是让他离开不见她的心里这样想,生怕自己一个念头不对,亲爱的阿哥就不会回来了。
“傩面人!”
场上有人唏嘘地叫喊着,
青色的袍子,青铜的青色的直剑,青色的面具,面具上黑红相映的笔触显出貔貅模样。
这就是上次那群将栢舟赶入海中的那群傩面人的装扮,甘棠紧紧攥住拳头,恨不能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剑刺穿这恶人的皮囊。
不过,面具遮蔽,背后的那个人是否是曾经伤害过自己阿哥的人呢?
她不敢确定,只是,仇视所有青面傩难道有错?同样躲在青色面具后,面目想必可憎至极。
千万种报仇的法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终归只是想想罢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丫头,手是用来拿针线的,平常缝缝补补还可以,要是拿起刀来杀人,还是不免有些令人害怕。
也罢,那此刻就诅咒他们吧,愿山中的神灵将这些傩面人摔死、烧死、饿死、渴死。这已经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能做的最重的事了。
请神的咒语已经念完,青面傩在寨心舞起了铜剑,舞剑是巫法中最关键的一环,至少在观众看来,是证明一个傩面人有没有本事的关键。
围观者愈来愈多,寨中八九百人几乎悉数来到,青面傩却丝毫没有顾忌周围的人群,剑锋越舞越宽,每每看似就要刺刀观众,人群中惊呼声不断。
里层的人群为了躲避剑锋拼命往外退让,可是外层的人为了看得更清拼命往里挤,最尴尬的是挤在中间的人,出不得、进不得,地上的泥巴越踩越滑,许多人叫骂着摔倒在泥地。
滑稽的一幕让甘棠忍不住发笑。不过是装神弄鬼舞个剑罢了,居然挤成这样。以前柏舟阿哥给自己舞了一天的剑自己还不乐意看呢。想到柏舟,肺腑中一阵酸涩。
“上神柱了!”
人群哄然惊呼起来,
这是这场仪式的重头戏,青面傩背后背着33柄刀,将刀一把一把砍在神柱上,脚踩着已经砍好的刀一步一步往上爬,健硕异常的青面傩不一会已经超越了一半神柱。
神柱下观望的人们不敢慢慢地大声喘气,静静地数着青面傩背上的刀,
“还剩11把刀”
有人悄声说,按照以往的惯例,之后,他每砍上一把刀就必须吟出一句咒语来请神,直到最顶。
“山有嘉木兮”,锋利的刀刃狠狠砍入神柱,
“木有灵”,又一刀应声而落,
“彭泽有霜兮”,
“霜有灵”,
“海有金沙兮”
这一句咒语之后,竟然陷入了安静,青面傩一脚踩刀,一手抱柱,还有一只手扬起刀凝固在半空之中,如同被冰冻了一般一动不动。
“嗖!”
刀从那英武的手中滑落,刀尖向下,直直的插进土里,险些砸中了一个男人光溜溜的秃头。
那只刚刚握刀的手如同魔怔了一般生硬地挠着脑袋,两只脚挂在神柱上,肆意滑动,神柱上的尖刀霎时间划破了皮肤,居然,青面傩没有任何知觉一样地仍由鲜血瑟瑟流下。
“啊”
一声猴子的哀鸣凭空而来,大家听得出,这是出自那青面傩之口。
“啊快跑!”
场上的人几乎同时发出了尖叫,青面傩在短短的一瞬同时松开了手和脚,躯体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地面上的人群四散突围,慌乱之中,惊叫声一片,人们互相拉扯践踏,一时之间,哭骂、惨叫声充溢在整个广场,现场狼狈至极。
正堂中,桃寨梯玛一改气定神闲的模样,慌忙跑出,摇响手中的铜铃,喝止乱哄哄的一众人等,急匆匆奔向跌落的青面傩。
“我的诅咒应验了么?”
甘棠心中咯噔了一下,心一横也跑向跌倒的青面傩想去看个究竟。
四处逃散的人们撞得她满身是泥,瘦弱的肩膀被挤得生疼。可是她依然想去看一看,这个刚刚被自己诅咒的人,是如何死的。
桃寨梯玛颤颤巍巍的手解开傩面具,煞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嘴角的鲜血仍然瑟瑟流个不止。手指探了探鼻息,梯玛一脸惨淡,
“死了!”
徒弟们跟在梯玛身后,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分明如此年青俊俏没想到,青面傩竟然会有”
甘棠从来不成想凶神恶煞的傩面人会生得如此粉面油头。她偷偷站在梯玛身后仔仔细细观察青面傩的一切
眼睛,甘棠突然发现死去青面傩瞳孔中有一张脸的形状,莫非还想细看,准备俯身,梯玛已将青面傩的眼睛合上。
甘棠惊得呆住了,刚刚自己所看到的难道是柏舟?
“滚!”桃寨梯玛吼道。
她吓得不轻,缓步走开,口中默默念叨着“是你么?我的好阿哥”
绝地巫事第三章神堂
死者并非寨中族人,这一点甘棠一早就已经知道了,那一天她去偷看摔下青面傩的容貌,已经仔细辨出。
这寨子里的人,甘棠只要见过就都认得,而她自小生活在寨中,又有几个人没有见过呢。
青面傩死后三天,尸体被封存完毕,被数个头戴黑色傩面具的人送去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