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娘,您不知道,我以前不怎么爱说话。”
阿宁视线漂移不定,语气有些难过,她从前的确不爱开口,性格是一方面,但最主要的是没有人可以信赖,让她敞开心扉。
这段在虞山村的时间她说的话比她重生后说的所有话加起来都多。
阿宁不禁想,人真是个奇妙的物种。
“干娘觉着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虞大娘绑了一捆柴搬到了堆杂物的茅草屋里。
“干娘你别搬了,放着我来吧,你坐这儿歇会儿。”
虞大娘摆摆手。
阿宁拗不过她,只好作罢,“对了干娘,干爹说家里有两个哥哥,他们在哪里做事?怎么这么久了也不见回来看你们俩?”
说到这儿,虞大娘的动作瞬间停住了,眼中霎时漫上哀伤。
“干娘……你怎么了?”
阿宁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
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虞大娘低头在手里边揽柴边才缓缓道:“老二参军了,前几天刚送走的,就在城郊不远的军营里,老大……”
阿宁有些不好的预感。
“老大以前原本也在那里干事儿,不久前……”老妇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出了声,“……不久前得罪了大人物,犯了军法,被……被活生生打死了……呜……呜……我可怜的孩子呀,差点连全尸都没留下,啊……”
仿佛是被感染了,阿宁的心口好像也被戳了一个血淋淋的洞,开始痛了起来。
丢下斧头走过去,她紧紧抱住了虞大娘,轻拍着她的脊背,“……干娘,你别难过……以后我陪着您,我来对你好……”
第二十五章再入云京
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阿宁虽没有机会体会。
但是师父黑蛏在她眼前消失的时候,那种至今回想还是会撕心裂肺般痛苦的感受,想必与之相差无几。
所以失去至亲是什么心情,阿宁最能感同身受。
那是一种血肉被生生从躯体剥离后的痛。
干涩的,锥心的,摆脱不了的痛。
在师父离开的好长一段时间,阿宁的精神都不太稳定,常常午夜梦回,大汗淋漓的惊醒。
然后挨个儿摇醒舍友,不断的问她们黑蛏在哪儿?
没有回答,舍友大都是师父黑蛏调教出来的,她们只会哀伤的垂着头不言不语。
阿宁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会跑到训练场找黑蛏。
一开始还有人来劝她回去,后来大家觉得她脑子八成有问题了,索性就没人再管了。
阿宁找累了,总会攀上高墙,在那儿坐一夜。
她记得,师父最喜欢大半夜的坐在高墙上,看着夜空沉默的抽一支烟。
她想,以前总有自己陪,以后她也不能忘记。
有人总劝阿宁,说你应该往前看,有些东西失去了你可以藏在心底,时不时的拿出来哭一哭,但是不要沉溺,让它把你的灵魂锁在里面,你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为了那些不可挽回毁了未来的幸福。
人是好人,话是好话,说的人觉得自己是为了阿宁好,但阿宁不知好歹,她明白,自己做不到,她从来不是个重情的人,但何其固执的恋旧。
她想,阿宁终究是个凡人,而非圣人。
所以后来她离开了,离开了那个承载着她毕生信仰的地方。
踏出最后一步的时候,阿宁深吸了口气,蓦地发觉,其实她的信仰从来都不在这个庄严神圣的地方,而是在黑蛏身上。
所以黑蛏死了,信仰也随之湮灭了。
———
阿宁在虞山村已经待了半月有余,身体彻底恢复了。
村民们善良质朴,待人热心,阿宁与他们相处的很是融洽,妇人们都很喜欢她,纷纷道虞大娘前世修了几世福分才得来这样一个可人的闺女。
每当这时,虞大娘都会开心的合不拢嘴,应道:“是啊,是啊,俺和当家的也这么觉得。”
然后一脸自豪的看向阿宁,“俺这乖闺女孝顺啊,在家里什么活都不让俺干,贴心的不得了。”
阿宁难得见虞大娘这么开心,也附和着点头,“阿宁会一直对干娘和干爹这样好,只要你们不嫌弃我笨手笨脚的添麻烦。”
“怎么会?”
“怎么可能?”
乡亲们纷纷表示羡慕不已。
这天阿宁原本要与往常一样随虞老伯去山中捡柴,谁知虞大娘感染了风寒,躺在床上一病不起,何大夫那里药材稀缺,阿宁只好去城中给她买药。
同行的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儿,叫阿舍。
阿舍受他娘的吩咐去城里置办干货,虞老伯知道阿宁不认识路,便让两人结伴。
阿舍是一个热情健谈的小孩儿,呃,虽然两人看起来差不了几岁,但起码在阿宁看来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小屁孩一路叨叨个没完,看到麦子黄了都要大惊小怪一番,让阿宁甚是无语,要是以前在部队里阿宁早就一掌劈上去了。
可是想想途中无聊,有个人闹腾也不算太坏,她索性就忍了。
徒步两个时辰,终于看到城门了,上面三个大而恢宏的字“云京”。
这副情景让阿宁一瞬感伤,说起来,这已经是第二次越过这里了。
第一次她昏睡在梦里,满心悲愤与不甘。
第二次,却感觉恍若初见,甚是怀念。
入城后,一路尽是繁华相送,眼中可见川流不息的人群,卖力叫喊的摊贩,你追我赶嬉戏的虎头帽孩子,以及远远伫立的石桥流水。
穿过街巷,来到商贸中心,淡雅的巷间茶坊不比红楼艳姬引人入胜,更有文人墨客在清幽诗社中或提笔或吟唱,卖弄文采。
阿宁按照何大夫的吩咐抓好了药,与阿舍约定半时辰后在混元阁前碰面,她提早到了,只好耐着性子等。
混元阁是个买兵器的铺子,奈何里面格调张扬,档次很高,再加一个与众不同的店名,自然博得了很多外来客的眼球。
阿宁倒也不是不好奇,但怕与阿舍错过,故忍着没进去。
其实她忍的很幸苦,如今身体大好,她每日迫不及待的想活动筋骨,差的就是一把称手的兵器。
可如今现成的摆在眼前,却是不能看不能拥有。
“让开让开——”
耳边传来几个霸道的声音。
阿宁瞬间拉高领子,遮住了半张脸。
带头的官兵把刀往柜台一架,拿出一副画像,恶狠狠的问店主:“仔细看看,见过这人没有?”
“没有没有,小人整天儿在这儿,绝对没见过…….”
这时阿舍来了,看到混元阁中的情形就想凑上去,被阿宁一把扯住领子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