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的空地上被升起了一团火。必必剥剥的声音和小小的火焰舔舐着陶罐,酒香四溢。
“哎哎哎,你少喝点,”苏呈看着一杯接着一杯的南白,出手阻止:“这酒是这么喝的吗?能不能等会我?”
“先到先得。”南白眯着眼睛,紧了紧身上披风,倚在竹子上,声音喃喃的:“好久都没有这么快活了。”
“还快活,”苏呈喝光手里的酒,“你今天刚挨了一巴掌,…靠,要我说那姑娘就不是个东西,要不我整整她吧。你说我是…”
“苏呈。”
“…啊?”
南白下巴微微扬起来:“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苏呈知道,南白这种人,自苦,隐忍。天生的伪装者。走到哪里都有自己的面具。醒着这样,醉了也这样。那些压抑的心绪只有在这种半醉半醒的时候才会说出口。
南白这样。顾子野,也这样。
“行,我听着,你说。”
“我是仓国的二皇子,”南白声音语气都淡淡的:“但我是嫡出。…嫡出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你是…仓国皇后的儿子?”
“…没错,而且,我是她唯一的儿子。”
“那你怎么会…按理说你应该是太子啊。”
“你听我说,”南白闭了闭眼睛:“我大哥,是个普通妃子的儿子,有一回,我淘气,故意拿着弹弓想打他,结果打中了蜂窝,他为了护着我,身上被蛰了好多处,最后逃不掉,一头扎进河里。”南白笑了笑,手指点一点嘴唇:“他亲了我。”
“……这…”苏呈惊住了,但是他不想让南白看见自己惊诧的表情,忙仰头喝了口酒。
“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大哥对自己弟弟的保护,…再说的明白一点,不过是一个皇子对太子的拉拢。…可我当时只觉得,这个人,真的是真心对我好。他不会害我。”
“苏呈你知道吗?”南白吧手伸出来,展露在火光之下。“我这双手,拉过弓,训过马,…”顿了顿,冷笑一声:“也杀过人。…他看的惯的,我扶持,他看不惯的,我打压。我坏事做尽满手血腥,最后他亲自弹劾我说我失德…”
听着南白有些哽咽的声音,苏呈抓紧了手里的空酒杯,“…后来呢?”声音也不自觉得颤抖起来。
“后来…嗯…后来我就不是太子了,人走茶凉,他的太子妃说我意图谋害他,苏呈,其实别人说什么我不在乎,但是他也相信,他跟我说,如果连枕边人都不相信的话,还相信谁。那天我在他面前声泪俱下苦苦哀求,我没有想害他。…但他不信。我被灌了药,什么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总之,我现在这个病歪歪的样子跟那药有关系就对了。………是不是挺好笑的?嗯?哈哈…”
苏呈看着他不自觉得缩在一起,眼眶酸胀的难受。伸手把人捞过来搂进怀里。吸吸鼻子:“得了得了,过去的事别提了。都过去了,以后我…”
苏呈说着说着就停住了。说什么呢?好想说什么都不对。
“我临走那天…他跟我说,那只蜂窝是他故意放在那里的…”南白声音小小的:“我在他编造的谎言里,自娱自乐的过了这么久…也挺不容易的,对吧?”
苏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搂紧了他。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话。
第六章跟你呆在一起就是比旁人要轻松一些
南白醒过来后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重新找到自己的呼吸,平息了胸口的尖锐疼痛之后,才确定自己还活着,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梦里仍就是那人对自己的冷嘲热讽和不予信任。每次都是这样,每晚都能把相遇的过程重新回忆一遍。最后的一幕是自己孤零零的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连哭都不敢出声。
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忘记他了。可能这一辈子都不敢喜欢别人了。
南白,你造的什么孽。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没有发现苏呈的影子。
听明浩说他有个药铺,应该去铺子里了吧。看着外面白灿灿的阳光,南白摇摇头,现在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真是颓废。
这么想着拉开门,愣住了。
“…参见王爷。”
“醒了?”顾子野转过身来,看着南白,笑笑。
“不知王爷驾临,南白失礼了。”
“没有,是我唐突了。…可以进入坐坐吗?”
“王爷请。”
“今日我来是为太子殿下和之炫来向你道歉。昨日之事,实在抱歉。”
“无碍,”南白把头侧到一旁轻声咳唆两下。
“怎么?着凉了?”
“没有,”南白喝了口茶水:“身子病歪歪的,让王爷见笑了。”
“不会。”
道歉只不过是个幌子,为什么上这里来,原因顾子野自己都说不清楚。
“你练行书?”无意间看到宣纸,上面的字迹隽永清秀
“嗯,闲来无事写着玩。”南白伸手把纸拿过来,“听苏呈说王爷擅长楷书,不知能不能得以瞻仰。”
“那我献丑。”
“开阔。”南白笑,看着狼毫的尖端,仰头向顾子野赞扬:“方正大气。有格局。”
“仅凭字就说有格局?”顾子野弯着嘴角,蘸了蘸墨,把笔递给南白:“让我也瞻仰一下。”
“字如其人。”南白接了笔。
“跟你呆在一起,就是觉得比旁人轻松些”
南白笔尖滞住。墨点晕开。
这句话,跟梦里的意思差不多。
“王爷,”南白放下笔,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说的是认真的。”顾子野看着南白,声音淡淡的。
其实他跟顾子野长得很像。大眼睛,好看的额头和鼻尖。这三处尤其像。哦,还有,声音也是一样的。
喉咙里翻涌过汤药的苦涩味儿。
眯了眯眼:“子野你说这话,是何用意呢?”
声音上扬,嘴角微翘。
苏呈双眼无神的靠在椅子上,愣着的样子让路过的姑娘心神荡漾。
“明浩,”苏呈看见那人正整理药材,开口问他:“对于你家主子来说,什么是交了心?”
“这我不好说,”明浩把手边的抽屉关好,冲苏呈笑笑又拉开了一个,继续手里的活计。“照我看,掌柜的您现在就算了。”
“是吗?”苏呈皱了皱眉:“可能吧。”
“知道我们的不多,能知道我们的,绝对算得上是爷的知心人。”程远抱着算盘走过来,声音轻轻的。
苏呈撑住额头,不知道还有什么表情。
听见这话,心里绝对的雀跃。就跟昨天晚上看着他睡在自己怀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