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兄妹虽然还小,但也眯着眼以一种十分尴尬的神态看着他,当是时,宋致远还在心里默默地捏了一把汗,这个从老远来到福利院领养他们的男人,看起来就不像是个有担当的人男人,到底是宋永真照顾他们,还是他们俩照顾这个大小孩啊?
然后门开了。
这个被俩人在心里默默吐槽的男人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整个人大字型地正面朝下,跌了个狗爬式,脸蛋与地板来了个热烈拥吻。宋致远扁了扁嘴,差点就想对他说:“不如你把我们送回去吧……”
宋弥深对父母没有任何印象,而在致远的脑海里,父母便只是一个遥远的影子,模糊而难以看清,以前觉得是“手可摘星辰”,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把他们俩接回去的,一年又一年,时间渐渐地在沙漏里流逝去,他便终于明白什么叫可望而不可即。
从小就像野草似的遍地生长,疯狂舞蹈,大概也是一种天赋。
回到小区里,肮脏的现场已经被好心的几个警察帮忙收拾了,他们走的时候还拍了拍宋致远和成梓喻的肩膀,安慰地对俩人说,“警官,得挺住啊!”
挺住什么呢,这个家里的几个人从来都是独立运行的行星,相互联系却从不相互干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只是在这个氛围里的每个人都觉得难以消化,多好的一个人,忽然之间便不见了。
明明他的气息还在,却已经物是人非。他们俩不想商量葬礼的事情,一切从简,一切随风而去。果然,梦幻的泡影终究是泡影,一刺就破。
朗靳廷鼻翼嗅了嗅,这间房子里还存在着另一种气味,他说不清楚是什么,但很熟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他想不起来。门外行人来来往往,有许多都是曾经见过面的,他随后晃了晃脑袋,把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摆脱。
宋弥深一回到家后,便急匆匆地跑到楼上去,换了一袭运动装,将散下来的长发高高地绑在脑后,一溜烟儿地奔了出去,他瞥见她那双难过却压抑着不想放松的眼睛,担忧地迈开腿跟着她的背影走去。
她的步子跨得很大,落脚的节奏也很大,像是针织机一下一下“叭叭”地落下,两条细长的织布针落下时,将地面上日影拆成碎片,她的影子就在地面迅速地朝前面奔去,一条高高的辫子一甩一甩,像是要把心中的积郁都给甩开似的。
一圈,两圈,三圈……
她早已气喘吁吁,呼吸的节奏乱得毫无规律,张大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又大口大口地呼出来,可还是死命地盯着前方。
“别跑了!”朗靳廷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她前进的步子,把她整个人牢牢地箍在怀抱中,她挣扎着想要摆脱他,发了疯似的掰开他的手指,可朗靳廷毕竟是朗靳廷,力气大得让人难以逃脱。
她张开双唇,洁白整齐的牙齿一咬,用力地在他的手臂上咬着,他始终没有喊出一个字,只是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他想告诉这个压抑着自己的女人,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人为她扛着。
“你走开啊!”她松开朗靳廷的手臂,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望着这只小麦色的、粗壮的手臂上印有她深刻的齿印,印记上还带着血色,她皱着眉,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伤口,几乎用乞求的语气朝他喊,“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给点时间我……”
给点时间我……
我要把这翻天覆地的泪水全都吞进肚子里去。
“走去哪里?唔?”对方竟然出了奇的温柔,他圈住弥深,双手在她的后背处交握,把她托起来。他湿润的唇瓣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低凉且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哭吧,哭我也喜欢你,就算很丑我也喜欢你……”
哭吧。
哭也很美的你。
在我面前软弱却更让我心疼的你。
“哭你大爷!你才想哭!你才是……”说到后半截,她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了,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着,像是要抖动整个精神世界,把这个噩耗给抖落。双眼已经通红,肿得像两个胡桃,泛起波光却总是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她扁着嘴,神经紧紧地挤到一块儿去,好看的额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哀伤的颜色从她的眼角散射出,衰落在周围的地面上,抹走一半鲜艳的色彩。“我还跟他打架,我……我……我从小到大就不懂事,总是让人操心……永真哥他……”
“那是……那是我唯一的爸爸啊……”她终于忍不住了,哽咽着突然决堤,瘫倒在朗靳廷的怀抱中,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温热的泪水泉涌似的奔出,浸湿了他的胸襟,他的衣裳透了一大块儿。
他心疼地揉着她的发,忘乎世界的声音,忘乎纷纷的行人,忘乎所以。
“你能不能……你能不能别来找我了……”她从哭泣中仰起头,却让朗靳廷的心脏停了一拍,两人四目对视,她的脸憋得红红的,从嘴里说出的话也含糊的。“你让我冷静一阵……你别来找我……”
别来找我……
我想一个人冷静……
八岁的时候,宋弥深就是福利院里的孩子王。
或者说,从小就是。
福利院的院长把她当做宝贝似的抚养到八岁,她也像个野蛮的公主一样调皮得让人闻风丧胆,院里的孩子们都不敢跟她争执,院长给女孩子们定下规矩,不让她们像男孩子似的四周乱逛,而她偏偏爬得一手好树;院长不让孩子们往东,她便偏偏要奔向东去,还大摇大摆地回过头来吐吐舌头。
每个人都害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