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珠神情忧郁地顿了顿,接着说:“国民学校和中学时不懂事,还以此为荣。进了高等学校以后,开始产生了怀疑,进了大学才认识到我们生活优裕该有多么可耻,简直是一种罪恶。在教授当中,有人敢于发表带有强烈的批判性的正确言论,使我清醒了过来。
从此以后,我觉得我的父亲尽管是父亲,但看上去不象一个人。他当局长,威风凛凛,可纯粹是个流氓、骗子手。现在也一样。不,他跟乱七八糟的女人搞关系,现在反而更坏。我就是这样一个继承了他的传统的人。要是有什么地方淌了血,那一定象粪水和脓一样肮脏。我就是靠这样的父亲受贿、行骗积聚起来的钱吃饭、穿衣、学习的可耻的人。这样,我还敢教育谁呢?你反而不知道比我要高明多少。你挣的钱不知道有多么干净和宝贵。比起受贿、钻营搞企业,以此搜括成百上千万块钱来,你的一千元、一万元更有价值,更宝贵。我在考虑是不是不用浑身邪气的父亲的一分钱,离开学校跳出家庭,靠我自己的力量挣饯自立。我犹豫过许多次,迄今还下不了决断,真不象话。象我这样怎能教导你哩!”
南珠的口气和表情都是一副自我嘲讽的派头。朱成怡既对她满怀敬意,又感到震动和慌乱,一时目瞪口呆。因为他接触到了始料不及的一个真正的人的思想和态度。
南珠给他留下了比郑智洙先生还要强烈的印象。
就象俗语所说的,光阴如流水。时间确买过得很快,八们吵着赏樱花、游春的季节转瞬过去了,街道树叶子开始繁茂成长的时光即将到来。现在已是由晚春向初夏过渡的时候。
然而朱成怡并未受季节变化的影响,正徘徊在自己的精神荒地上。他明白了人在生活过程中,有各种态度、方法和手段尤其是在结识了姜南珠小姐以后,对这一点更有实际的感受。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他不是明确地,而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所谓发迹,它的定义和含义也是因人而异的,要想规规矩矩、正正派派地过活谈何容易,这要不断地和周围环境,一甚至于和骨肉至亲以及自己本人作斗争。在超越了世俗的理解以后,他就自然而然地要求得到解答,人为什么要规规矩矩、正正派派地过活。
朱成怡对此是没有能力作出根本性解否的。但是人不是猪狗,所以懂得一定要规规矩矩、正正派派、光明磊落地生活。
他想起了郑智洙先生的教导。郑先生曾经对他讲过一个名叫古奥真尼斯的人的故事。古奥真尼斯是一个有名的哲人。他没有家,象个乞丐似地住在一只大桶里。有一天,拿着灯,大白天里在街上游荡。有一个行人,是他的熟人!问道:
“大白天,你干吗拿着灯走来走去?”
古奥真尼斯的问答十分离奇:
“我在找人!”
那人又问:
“来来往往的行人无其数,你找什么人?”
“尽管数不清的人扰扰攘攘,可在我眼里,看不见一个真正的人。所以我在找具有真正价值的人。
哲人这样回答道。
郑智洙先生还作过这样的补充说明:
“所谓具有真正价值的人,就是不骗人,不说谎,不干别人讨厌的事,心里不存坏心思,认真负责地去干自己该干的事,尽力帮助比自己弱小可怜的人,不神气活现,不瞧部起别人,对别人亲切谦逊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人。
这些话不知道是不是对他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但这些话本身几乎已经被他忘记了。不久前,和姜南珠小姐谈话以后,他又想了起来,而且有了新的体会。
他头一次反省了自己,并得到了精神上的解放,从而对自己的生活作了回顾:我果真是个好人吗,果真是正正派派过活的吗?也许象南珠小姐一样,身上也流着肮脏的血。
想到这里,朱成怡陡然害怕起来。他觉得自己心里,尽管也想按照郑先生的教导,真诚正直地过活,做一个好人,~个出类拔萃的人,但是过去是不是果真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呢,今后自己又是否能够成为这样的人呢?
以往的种种事例,似乎都最终证明了他的意志和努力的无效。看到象南珠小姐那样的姑娘诅咒父亲和家庭,并且唾弃自己,朱成怡就觉得自己太没有自知之睨,也太贪图安逸了。由此可见,他心里还有别的事情。
那就是,由于他是一个受雇于人的人,所以当客人提出要求时,他就得替他们喊姑娘,而且每次都拿姑娘们的一点小费。
那些老户头姑娘,几乎都跟朱成怡很要好,只要打电话喊她们来,她们一准要给朱成怡一张一再‘元的钞票。起先他心里嘀咕,不肯接,但是后来他逐渐对攒钱有了兴趣,也就毫不犹豫地收丁。
现在反过来想想,觉得这钱肮脏。何况又是这些妓女可怜巴巴出卖肉体挣来的,自己去分她们的肥,这是一件既可耻,又令人痛心的事情。朱成怡于心有愧,觉得这样不行。决心把妓女们给的小费还掉。他常喊的妓女主要是密斯金和密斯文。
他算不准确,这一阵大概拿了密斯金二千元,李思文_千多元。他抱定宗旨,要把这两千元和一千元还掉。他从一叠扎得紧紧的收得好好的将近一万元的钞票里拿出三千元,分成两包,一包两千,一包一千,包好揣在身上等机会。
过不几天,恰巧有一个客人要喊姑娘。朱成怡就打电话喊密斯金来。密斯金刚到,他就说:“这个还给你。这是你前一阵给我的钱。”一面说,一面把二千元的纸包递到她面前。密斯金满脸狐疑,接过来打开一看。似乎在揣度是什么意思,看看朱成怡的脸,试探道:
“你嫌少?有人比我给得更多吗?”
“不是。我觉得拿这种钱不对,所以,以给你。”
密斯金又看了看朱成怡的脸色,显出一副没趣的样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