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知道,温安集害死了温慕成。
......
他依稀记得儿子决然离去的背影。他说,“爸,我替你坐牢。”
坐牢而已,来不及保释,却被打死狱中。
他一病不起,梦了一夜因己冤死的儿子。嫂子就在他身侧,拧了一遍又一遍的毛巾,擦拭他滚烫的额头。
第二天烧退了。却起不来,腰部旧伤发作。
嫂子说,你哥在世的时候上山砍柴,大腿被枝丫划了口子,挺深,在的那几年,就伤口那部位常疼的死去活来,后来从一个郎中那里讨了一个方子很见效,你不妨试一试,那方子我还放的好好的呢。
他依照那个方子配了药,疗效神奇的很,腰果真好了,变天也不再犯,拿女婿的话来说就是到广场跳个扭秧歌也不成问题。
女儿女婿外孙都来了。
他拍腿,对着女婿说,“那几年还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没想到还能活到现在,多亏了我嫂子。”
顾明樊坐在对面,看着他说,“其实你最该感谢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治好了你的腿。”
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说,“我这辈子,确实还有很多事未赎。”
顾明樊呵呵一笑,捡了茶叶烫过一遍,不作下文。
错,是用来认,怎么认?单字,赎。
年关到了,温宅门前倒不如从前热闹,代老爷子怕是度不过这个寒冬,温安集不顾自己埋入棺材的半个身体,日夜忙碌起来。连访客亦尽可能敬之门外。前个日子,晕倒在书房,不得不请了私人医生,最终诊断出高血压。
温安集最爱的食物番薯羹,以前穷苦挨饿时,吃到的番薯羹美味极了,后来,便是一辈子也忘不得。
偏偏,高血压忌这类易产生腹气的食物。
哪里干过装睡这种事?自个儿偌大的温宅,要睡就睡,不睡崩拦,任谁能管?
温安集换换张开右眼,咕噜转溜一圈,人不在!又把左眼张开,拉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警卫恰好换班,守在门口的警卫换了一个年轻新来的,他并不知道温安集的病情,只知道服从命令。
“福泉胡同左转,哪儿就有卖番薯,你喊内大婶去皮拌成羹,就说照老温以前的口味调就成。”
温安集悉悉索索地吩咐完,又赶忙回到床上躺着,当真像阿温说的那样,被子掩到下巴,不许露出双手。
门轻轻被推开,少女柳眉如烟明眸善睐,捧着何首乌大枣粥,眼弯成清潭,“爷爷,喝点粥。”
温安集起身,阿温支出一手垫了两层枕头让爷爷躺着,便把手中的瓷碗递了出去。温安集一瞧,几颗红枣清清挂在白嫩的人参上方,哪是粥,半点米粒也没有,汤水在瓷碗的映照下,清澈碧透,全然没了食欲,只剩一只白玉汤勺搅啊搅,心中惦念起香香浓浓软软甜甜的番薯羹。
阿温见了呵呵笑,心下亮堂,“爷爷别盼了,您托的那人,被仲夏带出去执任务了。”
温安集别扭地从鼻孔里冷哼,没了自由也算了,连吃食都制约着,嘎哈不尽心,活着还有个啥意思。心里尽管碎碎念,手上却不怠慢,舀了汤往嘴里送,实在不对味,无奈喝了几口便要和阿温敷衍过去。
人家自有招数,十八九岁的姑娘聪明着呢。
阿温闪着亮晶晶的眼,悄悄把别在身后,油纸包成番薯羹拿出来,“爷爷您要喝完了,可以吃一点。”
那个警卫兵儿虽然真的和仲夏出任务去了,但老司令的吩咐还是不敢怠慢的,急忙买了番薯羹塞进恰好端着何首乌大枣粥的阿温。
阿温鼻子一嗅,恼了,爷爷不乖。又看看手中的碗,本就盘算着怎么和爷爷对招,现下有了。
温安集喝净了汤,还出奇地吞下几片首乌,轻了许多的碗回到阿温手中,他说,“可以了吧!快给我吃,馋死了都@#$%&....”罗里吧嗦一片。
阿温不用递,爷爷就直接抢过去,砸吧砸吧地咬起来,全没了往日威风形象。阿温又不知从哪变来了一杯泡了罗布麻的水,趁爷爷吃完,要他喝了。
这几日,理屈,温安集几乎处处都听阿温的,二话不说,咕噜咕噜的喝净,还赞味道不错,要阿温多泡几次。
她自然是说好,“罗布麻有助于降低血压。”
自从医生日日量血压,温安集烦了,最听不得的就是血压,最不想吃的就是降压食品,谁提就跟谁结梁子,当然,阿温除外。
今儿,尝了顿好的,便乐呵呵的央着阿温出去溜溜腿,说说自己的陈年,夕阳是哪般红。
以往阿逢人便说温儿多好多好成绩可棒手动能力可强等等等等,现在阿是说温儿呦什么都管,吃不许吃坐不许坐嘎哈都不许,可烦了。格老子的,嫁了两女儿清闲个几年娶了个孙媳妇耳朵又嗡嗡作响,你说烦不烦烦不烦?
陈老眯瞪眼,直直骂温安集呆愣子,有个孙媳妇伴着还嫌弃,人不嫌弃你老头子走不动路就不错了!
阿温呵呵笑,对着诺干长辈说,“呵呵,爷爷话越来越多。”
陈老抚掌找着机会捅了温老一刀,“瞧吧!老家伙遭嫌弃了,让你不知道好歹。”
其他长辈拍腿大赞,笑声爽朗,都说温安集命儿就是好,白白捡了个好孝顺的孙媳妇,同个岁数,想抱曾孙都还没个着落。
自从病了话痨就一路沉默,到家时阿温放了热水,温安集连往浴缸撒了浴疗精油都没怪罪就是一个劲儿的沉默。
刘妈纳闷瞧着不对劲儿,问阿温,她也摇头,这时温老叫唤阿温,说了几通话,从房里出来,轻轻掩门,脑袋埋在手臂里,肩颤抖个不停,问咋了,半天答不上来。
笑了一会缓过来,满脸通红,竟泪花闪闪。“他问我是否嫌弃了他唠唠叨叨的,笑死我了刘妈。”
刘妈皱眉,“嘎哈子呢?(干啥子呢)”
“噢。”阿温舒了舒气儿,“今儿,几个爷爷辈的取笑爷爷。”
刘妈恍悟,连连点头,“起码温家孙媳妇你呦坐定了!”
这是哪跟哪呀,阿温苦笑,回了房,充耳不闻,梦境里云雾缭绕,竟不知不觉做了一场冗长而空灵的梦。
有位白袍老者一派仙风道骨地坐在云堆,羌管弄请抚弦奏乐,身旁的金童唱道,三更天火五更眠,故居西边念公瑾。三十四载辉煌尽,如今回首泪满襟。泪满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