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见过帝王的眼泪。”她眉眼微弯，桃花瓣一样颜色的唇畔勾靥出遥遥不可及的的笑，像是幽林山谷中，临水绽放的一株兰草，清浅素雅的颜色，“你为什么哭？”
“因为无助。”君天临望着她，她像个仙子，遥遥而不可及，却又让人忍不住亲近，呼吸她的呼吸，感受她的温度。
“无助？”女子微微偏头，眉宇之间带着不解和困惑，“帝王也会无助吗？”
“剥去帝王的外衣，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君天临垂下头低叹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承认自己的普通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这个国家已经走到了尽头。”女子说，“到时候，你会怎样？”
“我？”君天临身体僵了一下，这样的结局他没想过，会殉国吗？
“我走了。”女子盈盈起身，腰间坠着的银色铃铛相互碰撞发出空灵清脆的声响，她转身背对着他，轻声道。
“等等。”君天临急急站起来，仰头望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阙棠。”女子说完，融化在阳光里，消失不见。
君天临站了一会儿，转身拉开殿门，离开了‘花开荼靡’的大殿。
“皇上，六爷已经出发了。”慕色站在长乐殿门口，远远地看见君天临，急急迎了上去。
君天临应了一声，继续往前面走。
“六爷，等了您很长时间。”慕色看君天临的脸色不是很好，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朕累了，没什么事别来烦朕。”君天临停下脚步看了慕色一眼，进了长乐殿。
慕色站在门外，看着君天临的背影拧了拧眉，没有跟进去。
天未亮的时候，君天殊就带了兵马出发了。到处是静悄悄的，除了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这支队伍拉得很匆忙，其中很多人都是贫农，步伐拖拉，表现地很业余。
“殿下，时间差不多了，该启程了。”千机看了看天色，催动马儿走到君天殊近前。
君天殊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城楼，那两盏大红灯笼像是两只巨大的含着血泪的眼睛，君天临并没有出现，他低下头忍不住笑自己的天真，这完全在意料之中，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队伍里也是一阵骚乱，在他们心里，此番出战太不寻常，他们像是在梦中一样，完全感觉不到真实。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是这个国家最后的一声叹息，是它存在世间的最后的真实。
天殊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马，对着无终邑的城门跪下。
身后的将士愣了一会儿，也跟着稀稀拉拉地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天殊站起来，天边已现鱼肚白，白色的光打在他银色的盔甲上，有些晃眼。他转身望着或疲惫，或兴奋的士兵，眸中流露出一丝哀戚，此番出征，没有人来送行……
“出征，不为高官厚禄，只为我们的亲人而战，我们在战场上多杀一个敌人，我们的亲人就会多一份保障。”君天殊看着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翻身上马，气沉丹田，高声道。
“我儿子刚出生，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
“要不是家里没了余粮，谁会为了五斗米出卖自己的性命！”
“听说那个燕龙宇心狠手辣，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月娥刚进门，我如果死了……”
七嘴八舌，每个都是苦命人。不知是谁低低抽泣，所有人便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不许哭！”一身尖锐的鞭响在空中炸开。
“罢了，让他们哭吧。哭完了，我们上路。”天殊抬手抓住监军的鞭子，叹了口气。
嗖地一声，一支箭直直地朝着君天殊的后心射过来，千机正站在他身边一惊，抢过监军的鞭子打在天殊的马上。
铮的一声，那支箭钉在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天殊控着马跑回来。
监军拔了箭，将钉在箭上的信拽下来，呈给天殊，“将军，一封给你的信。”监军看了一眼探查回来的千机，问道，“谁放的暗箭？”
“这是支响箭，来人并不想害我性命，况且这里还是无终邑，他不敢。”天殊拆开了信，看着信中的内容眼睛猛地瞪大。
“怎么了？”千机看君天殊天色不对，拧眉问道。
“吩咐下去，出发！”君天临匆匆将信收起来，扭头对千机说。
天殊手按着胸口，只觉得那封信烫得他全身发颤。
这场大战毫无悬念。在看到燕国大军的那一刻，那些从未受过正规训练，匆忙中纠集在一起的士兵却在一次次砍杀之后完全变成了杀人机器。
只是，败局已定，再英勇也只是徒然。
“殿下，撤退吧，守不住了。”千机看着几案后的君天殊，拧眉道。
君天殊没有应声，低头看着手里已经被他来回折叠已经破了的纸笺。
“再多的抵抗都是无谓的牺牲。”千机上前一步双手撑着几案，弓着腰瞪着他，“殿下！”
“你带他们走吧。”君天殊慢慢抬起头，望着千机眼睛，看到他的瞳眸中映出的自己颓然的蓬头垢面，他抿着嘴唇笑了笑，“我要留下来。”
“为什么！你要为他殉葬吗？他不值得你再做任何的牺牲，你为他已经死过一回了！殿下，不，月缺！君天殊已经死了，你只是月缺！”千机单手撑着几案，一手紧紧扣着君天殊的肩膀。
“可我连作为月缺的理由都没了，作为一个活着的死人，我知足了。”君天殊对上千机的眸子，释然一笑，轻声道。
“那绫罗小姐呢，您放弃了？”千机看着他沉静如死水一般的眼睛，有些呆滞，他从未在君天殊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神色，即便是知道绫罗和君天临派人杀他。
“你走吧，带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君天殊摇摇头，起身拍了拍千机的肩膀，“天黑之后突围。这是我拜托你的最后一件事。”
“殿下！”千机伸手扣住君天殊的胳膊，望着他恳求道，“一起走！”
“去准备吧。”君天殊抿着唇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千机面上一喜，朝他抱拳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