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仰面向上,恍如隔世。忽然听真真说道:“我们好好葬了老伯,也好早点回去救那位姑娘。”他本以为这是一句梦话,却感到胳膊一阵轻松,急忙抬起身子,扭头看去,只见一抔秀发轻轻飞扬,女孩小手一张,那些碎发便乖顺地钻进手心,慢慢收拢,渐渐粘成一条发辫,羞答答落在肩头。
真真睡得不熟,眼圈仍是红红的,接着说:“我们现在就做吧!”她没有理睬萤火,而是轻摇起身子,几步走到星盘前,伸出手指在星盘底端点了点,喃喃说了声:“起。”萤火揉揉眼睛,还不知他要做些什么。“碰!”巨大的石板被一根手指撑住,慢慢浮起,一会便举过了真真的头顶。
“你?你拼出了星图?”萤火一边上下打量,一面揉捏着胳膊,那里的确酸痛的很。真真见他目不转睛,左右看了一下,以为头发乱着,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把发辫从左边弄到右面,仍是觉得别扭,索性抬起头,让青丝散漫开来,轻轻说:“就是这里了,我们还是快些做好了,也好早早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萤火听出话中有话,但心中却不似平日的他,此刻仍被少伯伯的死讯所累,一时间竟猜不出其中缘由。他看看躺在一旁的少微,老人很安详,他去世前一直念着那九个兄弟,不惜和他们死在同一把剑下。“少伯伯,你如果此刻活过来,会不会要我和你一起回荒村了?”
他心想:“若真的叫我回到荒村,我却也不想回去,那我又该如何拒绝他老人家?我根本没有理由,就算真的有什么非办不可的事情,做完了不是又要回去?是的,我只有跟他回去,根本无法拒绝!”他神情恍惚,似乎全然不知少微已经归天,再也不会被凡尘俗事困扰,也不会再睁眼见他一面。
“嗯,来帮我一把。”真真走到少微旁边,扶起老人一半身体。萤火踉跄迈了两步,才想起少伯伯已不会再醒,又不免对刚才所想深深自责,心道:“我一直苦苦寻求的,竟是心底最最逃避的,我这个人岂不是可笑的很,少伯伯若知道我这样想,怎么会安心,我这双手又怎么有资格去安葬他老人家的骸骨。”
萤火一脸苦相,还是走了过去。他们扶起少微,将老人停放好。真真娇喘口气,又把星盘合上,像了却了一件心事,禁不住偷偷微笑一下,缓缓低下头去。五色星石光彩夺目,萤火无心去看。真真为何能举起石盘?他也无心去想,只感到两条手臂麻麻的,灌满了沉重的铅,把整个身体压下足有半个头高。
人影飞闪,眨眼就到了跟前,正是胃天仓和青青。
“怪老头,这棺材不是你的!你还来做什么?”真真断定老人是来抢棺材的,不由分说,伸开双臂挡在星盘前面,两只小脚死命抓住地板,一点儿不敢松懈。胃天仓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生一计,转身对萤火说:“小子,你可认得这位姑娘?”
他紧走两步,一把放下青青,顺势向前一送,力道恰到好处,不偏不倚地塞进萤火怀里,萤火接过青青,又赶忙将她轻轻推开,头脑空白一片,怎么也找不到一点头绪,只听他接着说:“老夫当年害你们小两口失散,罪大恶极,今天总算做了一件好事,还你一个心愿,把她给送回来了,你高不高兴?”
“小两口?你乱说什么!”真真急道。“你说他们是夫妻,可有什么证据拿出来,拿不出就是来抢棺材的,我再说一遍,老伯已经在这里安葬了,你个怪老头还想怎么样?”
“不是的。”青青微微后退,她不敢正视那一张熟悉的脸。胃天仓一跃,一把搭上萤火肩头,拍一拍说:“这可不像你,我记忆中的你是个活灵活现的人,现在却跟个木头没什么两样,是不是叫哪个丫头带坏了?我告诉你啊,这女人还是原配的好。”
“不是的。”青青慢悠悠退到星盘一侧,羞红了脸,这里地方本不宽大,她自顾一直倒走,现在几乎贴到真真的身上了。
胃天仓大声说:“走,我有话要对你讲。”他将萤火一拉,忽地闪进石壁后面的内室。
现在这里只剩下两位姑娘,她们互相对视一眼,青青低下头,真真则将头扭向一边,她们心中在想:“或许她才是最合适的。”因为她们是两种不同的美,虽然能够彼此欣赏,但烧一手好菜和耍一套鞭子怎么会一样呢?
时间是一口古老的挂钟,钟身停在她们中点,钟摆在之间摇晃,等待那个先开口的人。
过了一会儿,青青怯生生的问:“你还好吧?”真真仍然站在那里,或许她以为这姑娘是老头请来的帮凶,眼里露出三分警戒,还是禁不住回了一句:“我么?”
青青点头说:“是的。那日在苍龙山上,你本来中了追魂香,当时已经昏迷不醒,大哥说要用你做引子诱他上钩,所以还在你身上下了毒。”
真真惊慌道:“你是说我中了毒?”
青青点头说:“是一种慢性毒药,或许现在还没有发作,但发作的时候一定会死。”她们不知不觉坐到一起,疲惫使两人不愿挪动,寒冷中谈起“毒”字,更加叫人不寒而栗,尤其是两个有如惊弓之鸟的女孩。
投缘的人只需聊上两三句话,就会变得熟识,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但要在茫茫人海中遇到知心人,概率倒并不会很大。她们或许因为颠沛流离的遭遇,或许因为无人诉苦的清冷,偏偏坐到一起,命运便是这样,有点奇怪、有点任性的让她们放开心胸,毫无准备的进入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