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几句拌嘴,都是这对兄弟少有的光景。舆鬼每天做的,是看着隔壁的劳工在清早出去,在傍晚回来。
匡卫更高明一点,他开始数数,数一共有多少人出去,多少人回来,如果哪天少了几个数,那一定是在皮鞭下丧生,他便默念几句悼文,算做超度一下。
夜深人睡,鼾声一片。
舆鬼的脚底,悄悄的,有打击的动静,他心里一颤,对匡卫挤一个眼色,用大拇指冲身下点点。
金色的铁索,在月光下,有一点发白。
匡卫伸出左手,和兄弟的右手牢牢勾在一起,恐怕,只有他们合力,才有勉强使出一招半式。
地下的响动,有些不同寻常,簌簌作响。
生来对峙的兄弟,第一次,将双手握在一起,他们心里,都不想失去一个好的对手,哪怕某一天,在沙瀑漫天的战场,会有一个死在对方手里。
寂静,冰冷,杀死了喝露水的蝉。
呼地,地下钻出一张泥做的面具,同一刻,兄弟俩紧握的拳头,也砸向同一个地方——那张有大鼻子的泥脸。
碰的一震,地上裂出细细的碎痕,却不见了那张泥脸,两人心里一惊,暗叫不妙。慢慢的,在兄弟俩眼前,从地下钻出一个泥人,正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们。
“两个?”泥人一边说,一边抖掉全身的灰尘,呛得舆鬼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想动手揍人也使不上力气,他的手,还和匡卫拧在一块。
奔雷呵呵一笑,扯开胸口的衣襟,露出一个血红的“煞”字,悄声说:“镇军,你什么时候学了分身术?我要带你从地下出去,每次只能带一个,这两个?”
匡卫越听越糊涂,却没有力气动弹,咬紧牙关,眼里泛出一丝青灰之色。舆鬼看见“煞”字,顿时全明白了,松开双手,不快道:“笨蛋,我只有一个,哪里有两个!看眼睛不就知道了,他不是血族,不用管他,快带我出去。”
奔雷一惊,挠挠鼻子道:“那,是不是要解果了他?”他的手里,翻出一把匕首,只要用力一挥,便可以轻松取下匡卫的性命。
胆战心惊,丝丝冷汗,匕首的寒光,正照在匡卫的脸上。舆鬼有些迷茫,他想开口阻止,却感觉无能为力,密探的心,据说是最冷的。
呼地,地牢的大门轰然作响,许多火把,排成明晃晃的直线,延伸过来,为首几个士兵紧握的,竟是可以钻地三尺,射穿铁甲的“彻底弩机”。
乱哄哄的铠甲,簇拥过来,隔开牢房的大门,与奔雷对面而立。
第十八章血字
突如其来的火光,使人猝不及防,奔雷的瞳孔骤然缩紧,又慢慢扩大,他想逃走,却又下意识的用身躯挡在前面。“彻地弩机”,是一具具冰凉的机器,冷血无情,蓄势待发,他便有钻地的神通,也没有十足把握,能仅凭借一己之力,避开穿透力惊人的箭矢。
奔雷沉住气,将匕首移到身后,牢牢攥紧,坚定的眼神,凝视着金色的栅栏,那后面,夹杂的许多火把中,有两个渐渐清晰的人影。
其中一个,正是萤火,他被士兵押住胳膊,后心和太阳穴,都抵着一把锋利的矛头,在火光中冷的可怕。另外一个,则用黑纱裹住全身,眼神妖媚,又饱含杀机;酥胸耸动,在紧紧的束衣下轻摇,圆润丰满,呼之欲出。
她是个妇人,却不年轻,至少是生过孩子那种。她手里,正捧着一柄刀,没有刀鞘,钝钝的刀锋上,闪动着嗤嗤火苗,穿成一线念珠。
奔雷用鼻子“哼”了一声,扬起头,望望萤火一脸无辜的表情,心中吧唧道:“不该叫这小子放风,不对!当初就该先来救人,不对!老子就不该去那个烂花园,不对!”他越想越乱,身子微微后移,想找个空挡抓住舆鬼,伺机逃跑。
刺眼的火把,构成一只巨大的火鸟,向两头延伸着带火的翅膀,地牢里面,照的和白昼一般。其他的苦工醒了,包括琵琶骨和杂毛,但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丁点咳嗽,他们只是默默地,凝视着一双红黑色的女式皮靴。
琵琶骨的眼里,布满恐惧,是一种见到死神的死寂。他突然记起一个名字,很可能,这名妇人便是采石场的头头,传言杀人不眨眼,只吐骨头的“黑寡妇”。
妇人的眼,和奔雷对峙,忽然,眸子里窜出一丝惊恐,最是不经意的流露,最是真实。那颗冷傲的心,不知怎的,竟翻出一丝浪花,随着圈圈震荡的心波,游遍全身。
她真是传言的“黑寡妇”,但此刻的眼神,却有一点迷茫,一点温存。黑寡妇走的更近了,她盯着奔雷的大鼻子,痴痴张口道:“大栓?”
奔雷打了一个寒战,他的乳名,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他娘,另一个,便是他以前娶进门的妻子。难道她是?他不自觉的应了一声,平平说:“是我。”
一问一答,简洁明快。昔日的情人,今朝的敌手。
许多言语,一次邂逅,他们心底,勾起种种回忆。
“你愿为我默默祈祷,我愿为你焚身碎骨”,海誓山盟,刻骨铭心。二十年前懵懂的少男少女,彼此第一次付出,现在想来,仍是那样清澈,那样透明。
沉静,只有呼吸。狼兵分开一些,勾拉扳机的手指,慢慢移开弩机,但上面的铉,绷得更紧了。
黑寡妇愠色道:“你!还活着?”奔雷说:“我还好。”他明白她想问什么,十几年来,他为了年少的梦想,离家远行。然而造化弄人,十几年后,他又回来了。
萤火微微含胸,心道:“大鼻子,你还叫‘大栓’啊,准是小时候身体弱,怕魂魄被小鬼给勾走了,这才非拴起来不可。话说回来,你总惦记那栋别墅,感情,原来那就是你家啊!不用说,那个黑姑娘,就是你和这母夜叉生的女儿了,要是她长的像你,那不是又多一个‘小鼻子’了?”他忍住笑,冰封的利刃下面,只要有点头脑,都不会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