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来的狗循着气味到院门口就不愿再走了,无论向梓砂怎样催促,任何动物都不愿踏入院门一步。看来何月眠看出了她能驭兽,提前做了准备。那么她进入这扇门,就真的是没有还手之力地进入了。
她收起骨笛,准备打一场硬仗。
“你来了。”何月眠站在桌边,手中一把锃光雪亮的匕首。她下的毒,她的目的,信中都已经说得很明白,无需多言。向梓砂停在门口,目光只在她身上一扫就移去别处。
他坐着,虚弱苍白得不像他。时隔二十三个月来第一次相隔这么近,她默默望着,像是有人在心中挖了个洞,血肉模糊,痛的无以复加。旁边的何月眠手中匕首更近一分,抵在他脖颈旁。
“如何?他死,还是你死?”
向梓砂蓦地笑了,一双秋水翦瞳盈盈望着何月眠,慢悠悠答道:“你杀了他吧,你一杀了他,我便杀了你,然后再自杀。”何月眠怔住,她又转向他,笑靥如花,“你放心,我再不会留你一个人。咱们黄泉路上做一对快活情侣,也很自在。”
她面上笑着,所以别人都不知她紧握的拳内,指甲已深陷进肉里。
萧千仞大笑起来。何月眠被他惊到,拿匕首的手抖了抖。
“你笑什么!”何月眠厉声问。
萧千仞不回答,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为什么?!明明他中了自己的毒,明明他手无寸铁,颈上还架着刀,为什么,他还是看不见她!
何月眠恨意立增,匕首一推,割破他的皮肤,鲜血沿刀口流下,那红色刺痛向梓砂的眼。
“向梓砂!你别以为我不敢!”
她笑得愈发灿烂:“何月眠,你也别以为我不敢。”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她,血染红身上白衣,鲜艳刺目,他却气定神闲的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鱼死网破的作风,你还是跟当初一样。”
她看着他眼睛,他的嘴在笑,眼神却冰凉。她当初那么鱼死网破地离开他,声称她还爱着所谓师兄,要他相忘于江湖。
你放心,我再不会放你一个人,这一次,就这一次,让我犯这个傻,我们一起,做渴死在浅滩里的鱼,你还愿不愿意陪我?
“若是还和当初一样,今日也不会来了。”她脸上的笑有点脆弱,说话也失了刚才的底气,“就是因为不一样了,才来了。”
他脸上的笑冷下去,瞪着她的表情,好像随时就会跳起来把她生吞入腹。
“小砂子,你不觉得,现在忏悔,晚了点么?”
她一双眼睛却欢喜地亮起来。
“你还肯叫我小砂子,虽然晚了点,不过天道酬勤,我努力努力,还是能追回来是吧?”
误会、出走、离开、跳崖、欺瞒,然后却又突然回来,让他苦等,让他在希望与绝望之间一次次坠落,摔得体无完肤。他一直以为,再见到她,一定会立刻亲手掐死她。却不想,三言两语之间,看着她欢喜的神色,竟还是溃不成军。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这“不悔”二字,实是他全部的症结。
“萧千仞,你不说话就是默认啦?”她笑得愈发肆意,他无法回答,哼了一声,闷闷地别过头去。
何月眠银牙咬碎,被怨愤冲得几乎失去理智。为什么他眼中,只能有向梓砂一个人?!这一年多来,她端茶倒水,细心照料,却只换来他的刻意疏远!她到底差在哪里?!萧千仞,我要让你后悔!她发狠地将匕首一送,却突然手腕一痛,匕首脱手飞出,雪亮刀刃擦着他的皮肤滑开,坠在地上发出轻响。
“你…怎么会!”
萧千仞出手如电连点她七大穴道,何月眠瘫软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一双眼睛惊恐地瞪着。
“你…没中毒?”向梓砂惊讶。那他刚才虚弱无力任人宰割的样子都是装的?
他自然没有中毒。他还知道向梓砂会来,甚至,在今天之前他就见过她。
两天前,他飞身踏马,潇洒落地,沿街的酒楼客栈上形形色色的人从窗中探出头来,女孩子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是脸上的惊慌在其他人的好奇中那样格格不入。夜里他知道她在看,所以他不能回头,只是用除了眼睛之外的所有其他感官更为隐秘地注视。那本书翻到最后,终究是一字未知。这次何月眠下毒在茶水里,虽然无色无味,但是他在失明后养成了用身体记住事物位置的习惯,发现有人移动过茶壶的位置,便假装喝了水,又封闭几个穴道,装成中毒的样子,果然骗得何月眠上当,旧的新的所有不解得以水落石出。
“若非如此,也逼不出你来。”萧千仞淡淡,顺手解开何月眠的穴道,“何小姐,事已至此,逍遥宫不能容你。告辞。”
何月眠捂着酸麻的手臂,怔愣地望着萧千仞毫不留恋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萧千仞!难道你连杀我都不屑么!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萧千仞头也不回,眉色冷然,“无论原因如何,当初你终究救我一命,现在我还你一命罢了。从此我们再无瓜葛。至于后一个问题…”萧千仞顿了一下,压住某种熟悉的咬牙切齿的冲动,“你还活着,她已经死了,你自然比不过她。”
向梓砂一听不好,连忙跟上去讨好卖乖。萧千仞闷不吭声,走得脚下生风,两个人转眼不见踪影。何月眠还站不起来,蜷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世间最残酷的事,莫过于遗忘。她本想,当年那个笑容温煦令她忘了规矩忘了年岁甚至忘了自己姓名的哥哥,绝不能就这样不着痕迹地错过,即使不能是为爱,哪怕是为恨,也一定要让他记住自己。可是到了最后分崩离析才明白,对于有些人,无论怎样费尽心思忍让执着,自己都只是一个不留姓名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