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仞在感到四肢恢复知觉的同时，也感觉到右手被两只冰凉小手紧握着。他试着动了动，身旁的人立刻俯下来，声音微哑：“萧千仞？”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这个声音。自己还没死？
他费力地睁开眼，却是一片漆黑。他皱眉，再睁开眼，努力地看，双目剧痛却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以他的目力，即使再黑的夜里，也起码能看到事物的大体轮廓，从没有这样空无一物的情况发生。萧千仞感觉右手被握得更紧了。
向梓砂看着他困惑费力的表情，心疼得像要被撕裂了。萧千仞是强大的、沉稳的、深不可测的，然而从遇见她那天起，他受了这么多的伤，有了这么多的手足无措…她咬紧下唇，咽下胸腔的悲鸣。
我竟然不知道，原来我爱你，如此之深。
“梓砂？”萧千仞还是昏昏沉沉，费力地出声，“我们…在哪里？”
她攥着他的手，尽量若无其事地说：“我们就在你房里。药师说你中的毒会引起短时间的失明，很快就会好的。”
失明…他皱起眉头，但是下一刻混沌和麻木又涌上来，他无法思考，也难以动弹，剩余的一点意识都被最低层的情绪所支配。
“萧千仞？”她紧张地叫他。
“梓砂…梓砂…”他难受似的喃喃，她凑过去，他却似不觉，不清不楚地嚅喏了好几句，最后只有一句被她听清：“你乖…不哭…”
她的眼泪哗地流下来。
“萧千仞你个傻子，你不是宫主么？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我哪里像演技高超的奸细了？就算是我下药害你你也问一声啊，哪有你这样的…哪有你这样的…傻子…”
哪有你这样，爱什么人无止无尽地纵容着，连命都不要的…
哪还有人，会像你这样爱我…
她伏在他身上泣不成声。萧千仞似乎又陷入昏迷，毫无反应。她抬起来整理被她弄乱的衣襟发鬓。
“我听达生说了，彻查幽冥鬼宫的事。你以为我是日夜游神？真傻。我一天到晚呆在逍遥宫，你不知道也不问问人啊？关心则乱了吧？
我不是昆仑山的，也不是瑶宫的。我从…别的，朝代过来的。上次跟你说过，我师兄推我下断崖。我应该是死了。但是我没过奈何桥也没喝孟婆汤，直接掉进人世了。地方嘛，就在遇见你的那片林子里。时间就是遇见你的一个月前。所以那之前，没有人见过我。
你还以为是我下的毒啊？我真是没闻见。何月眠说那毒来自西南的一种植物，看来是夜萝了，也只有她才知道我中了什么蛇毒，会闻不见气味。宫里的人你得再查一遍了，肯定有人被夜萝收买了。”
“最后，至于我误会你的那件事，”她轻轻握住他结实的左肩，甜蜜而悲伤地笑了，“我也是傻了，你那时候替我挨得那一下多疼啊，我怎么忘了呢。”
“萧千仞，你要快点好起来。还有。”
我爱你。
她最后还是没说，因为她怕自己说了就走不了了。
向梓砂推开门，何月眠果然在院子里等着。向梓砂没说什么就往外走，何月眠挑眉道：“你不怕我骗你？”
向梓砂脚步不停，语气清冷：“怕。但我更怕你不救他。”
何月眠畅快地笑出声。当初在逍遥宫的正殿上欺侮她的女人、害她在神鹰帮受了屈辱的女人，现在终于说怕她，终于自动滚出了她的视野。而她被夺走的心上人，也将依赖她、回到她的身边。她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另一边向梓砂出了院子，在宥突然堵在路口。
“你要走？”
“你听到了我和何月眠的谈话？”向梓砂反问。
在宥不置可否，她于是叹口气试图绕过他，被他拦住。
“我跟你一起走。”
“不用了。你是萧千仞的暗卫，不要离开他。”
在宥用沉默拒绝，向梓砂又劝了他几遍还是没用，只好说：“在宥，你那时候，真的没认出那人不是萧千仞？”在宥僵住，她叹气，“我一时糊涂忘记也就算了，你跟着萧千仞四年多了，人又不傻，能认不出他的背？”
她冷静下来一想，什么也都明白了。在宥绝对认得出那不是萧千仞，可是当时没有告诉她，甚至反而加深了她的误解，这是什么原因，她不愿想透。
“在宥，帮我守着他。只有你能帮我了。”
他没再动。她越过他走远，宽阔的道路上仅她一人，孑然一身，消失在青黑的石板路尽头。
--------------------------------------------------------------------------------------萧千仞再次醒来，右手中空空如也。他坐起身。
“梓砂？”
她怕被听出而不敢答话，只是学着向梓砂的习惯去牵他手，他果然回握。他的手温暖干燥，正是她千百次幻想的温度，现在真真实实地以最温柔的力道裹着她的手，何月眠心头酸胀，用尽全身力气平稳呼吸。
他却突然放开了。
冷厉的语气，将她从暖春打入寒冬。
“你不是梓砂，你是谁？”
“我是...”她张着口哑了声，自己也不知这句话的结尾究竟是向梓砂还是何月眠。
他却已经听出了，淡淡：“何小姐。”
何月眠只觉满口苦涩，嗓音僵硬得陌生，“萧公子，是怎么发现的？”
萧千仞没有焦点的眼中似乎晕开一层暖色，“梓砂不会用毛笔，总是用纸裹了碳棒写字，所以，右手中指是带茧的。”
在只有自己与一个盲人的屋里，何月眠却觉得像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一般难堪。
萧千仞自嘲的一笑。我在想什么呢…她当然不会在这里，一定是回去复命了…
门突然被推开。萧千仞看不见，只能从说话声中判别出那人是在宥。
“主上。向姑娘不是日夜游神。她身上的伤是桑婆婆弄的。她离开逍遥宫了。”
简简单单三句话，句句戳在他心坎上。萧千仞脑子里像被突然开了三个洞，反应了一会儿才恢复思维。她不是日夜游神？她不是来杀他的？什么叫她离开逍遥宫了？什么时候回来？要去哪？她能去哪？！
萧千仞是什么人，立刻就明白了哪里不对劲，但现在顾不得追究在宥如何得知，摸索着站起来，带倒床边的矮凳。
“主上…要不要追？”
简直是废话…如果她不是自愿离开的，如果她是受了委屈才走的…他穷尽此生、天庭地狱也要找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