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孙氏眼尖，打量了他半晌，发现他与方夫人脸盘有七八分相似，尖声提醒丈夫：“这个小白脸只怕是方家的小儿子！”
裘离一听，杀心顿起，使出功法与方在宥相斗。方在宥反应极快、身形灵敏，在对付暗器上倒比那几个护院有些优势，而且他拳法招式学得极到位，一开始裘离也有些忌惮。但几回合的试探下来，裘离便发现，这少年空有招式、内劲不足，而且缺乏实战经验，根本就是个绣花枕头！裘离明白后立刻放开手脚，三两下把他制住。方在宥几处大穴中击，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裘离冷嘲热讽道，“方立不说武功盖世，但还算是有点本事。结果生了这么个废物儿子！只怕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吧！哈哈！也好，你自己找上来，差点就漏掉了一个。爷爷现在就送你回老家，跟你娘你姐姐团圆！”
方在宥全身动弹不得，“呸”一口吐在裘离脚面上。裘离大怒，一脚踹在他脸上，白净的皮肤登时乌紫了一片。
裘离咒骂一声，摸出两枚毒镖就要下手！
“等等，”竟是裘孙氏出声制止了他，“我看这孩子长得清秀可爱，大约同咱家恒儿一般年纪。咱们放他一条生路，为恒儿积点德也好。”裘孙氏说完，俯视方在宥，傲慢道，“小子，你可要记得我们留你一命的恩情！”
“恩情？”他怒极反笑，“你们杀我全家，竟对我有了恩情？！真不要脸！”
“你！”裘离一怒又要动手，再被裘孙氏阻住。
“已经许下的善事不可反悔。哼，他不领情也罢，总之让他不能报复也就是了。你把他武功废了，打得半死丢在这儿。能活不能，就看佛祖救他不救吧！”
-----------------------------------------------------------------------------向梓砂听得紧紧皱起眉，萧千仞抬手，用修长的食指轻轻揉开她眉心。
“说来也是巧。我在武林大会上与方立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恰好在东州办事，便去方家拜访。哪知去了却是那样的光景。我去时稍迟，只剩一个下人吓得六神无主，蹲在门边哭，而他面前，方立双目圆睁仰面倒地，竟已惊怒而死。”
“这是在宥多大时候…”
“十五。”萧千仞安抚地握握她的手。
她脑中晃过在宥清秀而冷漠的面容，和雪阳客栈中与年龄不符的憎恨神色。她从没想过，被萧千仞称赞根骨奇佳的武学天才在宥，十九岁就成了东门主的在宥，曾经因为武功低微遭人轻视，曾经被废武功，曾经惨遭灭门。
她接着问，萧千仞便继续讲。
他发现方家情况后，看到了地上的马车辙和马蹄印，立刻追上，在大路中间发现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在宥，而仇家已经没了踪影。他当即把在宥送去附近的医馆处理一下，伤势好转后就带回逍遥宫，由逍遥宫的药师医治。
在宥养伤三个月后，走动无碍，同逍遥宫做了一笔生意：用方家家产换裘离与裘孙氏性命。他见在宥虽然全身武功被废，但四肢筋脉未断，还是可以再练武，只是会辛苦一些，便教他萧家的武功，让他能亲手报仇。
在宥其实体格颇像他母亲，骨骼轻、四肢匀称修长，练拳法等硬功灵敏有余而力量不足。萧千仞传他一套“波涛琉璃剑”，在宥学起来几乎是如鱼得水，加上他有大仇未报，极尽勤勉，所以进步神速，两年就已学完整套剑法和所有变化。萧千仞见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便给了他裘家的住址。
那是一年冬天，冷月如钩，红梅似血。在宥穿一身白麻丧服，手握一柄三尺六寸的“影宵剑”，自漫天飞雪中一步步走来，背负无形而巨大的悲凉与孤绝，眼含不死不休的冰冷杀意，成了裘家村所有人永远的噩梦。
“裘孙氏、独子裘恒和其余几个亲戚都身中数剑而亡，尤其裘孙氏脸上有十几道剑伤、相貌被毁。只有一个裘离，在宥最后一剑刺他胸口时，剑锋被他的飞镖击偏，刺在他心口之下三分处。当时裘离倒地不醒，在宥以为得手便离开了。后来机缘巧合，他得知人心口下三分处有个‘不死穴’，刺中后虽可能会陷入假死状态，但并不致命。那以后在宥一直怀疑裘离并没有死，直到在辽定白头山上，竟在寒星骆亲卫队中看到了他，这才确定，四年前那段恩怨还没有结束。”
这长长的一段故事，冤冤相报，两个家族的灭亡。又是阴差阳错，机缘巧合，让她也身在局中。
“在宥去杀裘离的话，难道就直奔寒星骆的营地？”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萧千仞显然早知道这一层，没什么情绪起伏，摸摸她脑袋说：“倒还不至于是营地，他们都住在行宫外的一个大院里。”
“有什么区别！寒星骆跟他们在一起！”她从他膝上跳下来，被他拉住。
“梓砂。你觉得，在宥会不知道这件事么？”他知道她想做什么。看达生的惨状，在宥这一趟若是遇上寒星骆，多半就有去无回了。
“他当然知道。他就是知道那里有刀山火海也会去。”她眸色倔强，“但我们可以不让他一个人去的。”
萧千仞轻松地把挣扎的她拉回来圈着，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深沉，“小砂子，你还不明白。这世上也有不能帮的忙，报仇就是其中一种。在宥你是见过的，你觉得他会希望我们去帮他吗？换了你，你愿意报灭门之仇的时候还要依靠别人吗？”
她不动了，顿一顿又说：“可是他会死的。为这么种骨气命都不要了，值得么？”
他捏着她的肩膀慢慢地揉，让她放松下来，淡淡道：“这种事，值不值得，旁人都没有资格评价，只有他自己说得准。性命一开始就已豁出去了，如果在与仇家拼杀的过程中丧命，那也是他功法不到、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我相信在宥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小砂子，这就是江湖，刀口舔血、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死不顾、傲骨不折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