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骆同何月眠去偏厅密谈,剩下的人便都在正殿等着。向梓砂不必再躲,便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冷不丁瞟到王克己一脸怨愤地瞪着偏厅方向,她轻笑一声。
“笑什么?”萧千仞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她摇摇头,然后又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醉翁之意不在酒。”
萧千仞会意,也是笑而不语。
太师赵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会如此地关注一介江湖武夫,以至于派了个自己的亲信来调查还不够,特地派个武官来压场。而要派武官,又不选常驻腹地的,千里迢迢从西荒边疆召一个远离权力中心的年轻人来,这只说明一件事,他不是在担心武林争端,而是深信着何田青所说的宝藏,并且十分担心被别人抢了先机。
二十一年前的传说,那么多人都放弃了,他又不像那些寻宝人穷极了要赌在这个谣传上,是什么理由让他这么坚信?
难道传言是真的?
轻微的脚步声响,寒星骆走出来,后面跟着吓白了脸的何月眠。向梓砂来不及躲藏,跟她打了个照面。面色惨白的美人见了她果然神色恢复,甚至两颊还有了一点血色。
萧千仞起身迎上,刚刚好挡住何月眠的视线。
寒星骆看一眼王克己。王克己立刻识相地站去他身后。
“打扰了。告辞。”
他正要走,眼风扫到从椅子上逃开的向梓砂,顿住步子,一向惜字如金的人突然问了句毫不相关的话:“这位姑娘,是西荒人吗?”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在她身上。向梓砂被问得措手不及,转头直看萧千仞。萧千仞却没看她,泰然自若地答:“梓砂是逍遥宫人,并未去过西荒。”
寒星骆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似是想了想什么,然后默然出门,秋水一路将他送出大门去。
萧千仞转身朝何月眠微笑,温润的男声十分悦耳:“何小姐,寒星骆是常驻边关的军人,说话直白,你吓着了吧?”
何月眠本就水灵的大眼睛立刻水光闪烁,娇弱得我见犹怜。
“他…没有逼迫你吧?”萧千仞的声音柔和得向梓砂一激灵。
“没…”何美人答得又轻又软,“他只问了些家父的行踪,说过的话之类的。只是那人好重的煞气啊!”
萧千仞又是柔声安慰,一边不动声色地套她话。向梓砂听不下去,抱起包袱逃出殿外。
****临要走时,何美人的不舍之情令汪伦都要甘拜下风,不过因为是大家闺秀,即使手里香帕绞成了麻花,也不敢说一句“我会想你”的甜言蜜语。向梓砂在前面等得不耐,回头一看,萧公子风度翩翩不急不躁,她脑筋一热,施施然走过去自然地拽了拽萧千仞袖角,恃宠而骄状:“还不走?再晚点今夜又要露宿了。”
何月眠僵住。
萧千仞也意外地偏头看了看她,而后果然如她预料的那样好修养,十分配合地温柔笑了,伸出暖暖的大手揉她短发。
“何小姐,告辞。”
他竟没再多说一句,利落地转身就走了。何月眠一脸柔情全数碎在地上。
同来时一样,他与向梓砂共骑。
由于事态紧急,他们上了官道便策马疾驰。向梓砂被颠的七荤八素,只得抓紧萧千仞前襟,脑袋抵在他胸前,闭着眼睛深呼吸。萧千仞怕她掉下马,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紧圈着她。她感到他臂膀稳定的力道,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温暖的气息,额头抵着的胸膛很坚实,她忽然觉得马匹颠簸好像不那么难受了,就这样也很好。向梓砂心底某一处为这一感知慌乱起来,但是其它各处都陷在深深的安宁里不可自拔。那一处寡不敌众,偃旗息鼓,她便在规律的马蹄声中安心睡了过去。
进了城,已经入夜了。他们入了城便放缓了马,慢慢地走到逍遥宫旗下的客栈。
停了马,女孩子还不醒,一只手还挂在他前襟上,握得死紧。萧千仞低头看,她头靠着自己胸膛,睡得正沉,夜里天光暧昧,落在她脸上映出玉样的光泽,浓密睫毛投下阴影,细碎得让他心痒。萧千仞听着她深深浅浅的呼吸,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满足和宁静,一时间竟舍不得下马,就这么任她靠着。
先进去安排住宿的随从等不到主上,慌忙跑出来查看,只见深深夜色中,那个男子高大的身影沉静如山,以最轻柔的力道圈着怀中睡熟的女孩子,逆光的侧脸上,全是温柔的光影。他一时愣在原地,左思右想,还是默默地退了回去。
一道黑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在萧千仞身边落下,单膝跪地,也不说话,只是执拗地看着他。
萧千仞无奈,只得拍拍向梓砂的脸庞将她叫醒。
向梓砂揉眼睛,委屈似的皱着脸。
“到客栈了,进去再睡吧。”萧千仞柔声道。
向梓砂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闷头就往下跳,被萧千仞一把捞住,稳稳放在地上。黑衣人见他终于肯下马进去休息了,便起身来牵了马跟在他身后。
“在宥是我的影卫。”萧千仞解释,“除了特殊情况,他都会在我近旁,寸步不离。”
向梓砂回头看看后面跟随的人。男孩子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却是面无表情。
“他多大了?”
“今年十九。不过在宥武学天分极高,再过几年,也许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十九岁,武功再高,也还是个孩子。她的十九岁在悠闲的校园里蹉跎青春,而他已经准备好随时为另一个人拼命了。
向梓砂淡淡又看了他一眼,默然无语。
****长苏城内。
王克己不知滋味地嚼着饭菜,越想越怕自己官位不保,心中忧怨交加,端起酒杯又灌了一口桂花酿,看向门外那个背影的眼神愈发的恼恨。
寒星骆忽然回头凌厉地扫了他一眼,王克己一口酒呛在喉头,咳得死去活来。
寒星骆冷冷转过头来,示意亲卫退下。
这一队亲卫,他从京中便亲手训练,一路带去了西荒,现在又跟着他回了中原。在这里,除了他们,他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命令他来这里的太师赵豫。
他在桌边坐下,在王克己的喘息中说:“何月眠虽然不知道何田青去哪里了,但却知道他去过逍遥宫。从碧痕庄到这里是条北上的路子,而他嘱咐妻女南逃向玉溪,大概是想孤身引开众人。这样的话,他走得越北越好,可能一路往北地去了。我刚刚得到消息,萧千仞带着人在我们走后也出门了,正是北上。看他今天不愿放走何月眠的情形,此去肯定是去找何田青的。”
王克己硬忍着嗓子地疼痛哑声说:“那咱们明日北上?”
一向千里冰封的寒少将在王克己惊悚的眼光里抚慰地笑了笑,“王正议是文官,身子骨弱,经不起连日连夜的长途奔波,奈何形势逼人,再迟要是被逍遥宫先找到何田青,我们都担待不起。所以,我今晚就启程,您休息一夜,慢慢赶来。”
寒星骆说完,起身就出去叫人备马了。
王克己接了太师的密令,嘱咐他千万时刻跟着寒星骆,这样被冠冕堂皇的甩掉他怎么不急!但是一来他自己也是不愿吃那个日夜奔波的苦,二来时刻跟随这种差事,天高皇帝远的他总能瞒过去,但要是真丢了何田青的线索,那可是实打实的罪名!
王克己百般权衡,最后还是咬着牙看着寒星骆奔驰而去的背影没动。
寒星骆见他没有半点推辞,暗自冷笑。
早听说太师赵豫把持朝政,看来不假。
这个人好逸恶劳、目光短浅,连赵豫派他来的原因都没弄明白,竟能放自己孤身离去。这样的人能官至三品正议大夫,肯定是有见不得人的原因。
甩开了累赘,他倒要看看,赵豫究竟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一个谣言。
寒星骆挥鞭催马,眉间煞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