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生了火把衣服烤干后,俱都饿了,便杀了野兔来烤。萧千仞的飞刀锋利,收拾起野兔也十分利索,沿着脊线一刀划开,剥皮洗净,用树枝串了架在火上。向梓砂只见过超市里洗净切块的肉,看他收拾便觉得新鲜,也不怕那血肉模糊的就凑上去看。
烤到冒油,萧千仞起身在附近树上摘来几串红色果实,把果浆挤在兔子上。
“这是山梧桐的果实,有咸味,还能化积解毒。这样肉可能会有点酸味,不过也比无味要好些。”
他一边弄,一边慢慢转动兔子,那兔肉已经烤出了油,顺着焦黄的表皮流下来,香气扑鼻,向梓砂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不禁奇道:“我原以为,你既是逍遥宫的宫主,在玉溪又住那么大的院落,一定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现在看,你经常风餐露宿?”
“也不是经常,现在很少有要自己动手的时候,以前更多。”他仔细看兔子熟了,拿下火晾着,“尤其是十五岁那年去北寒之地,被一族赤狄逼入山林。北方的冬天苦寒,下起雪来连日不停,林中松柏都覆着厚厚的冰霜,连野菜也难见到,活物就更少。我被困山林中,躲藏了一个月,有时抓到些蛇鼠之类,生不起大火,就半生不熟的咽下,腥味冲得人欲呕。自那以后我便学会了烤物,再没受过那种罪。”
向梓砂听的出神,安静地望着他。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讲,见她眼睛亮亮的等着,便笑着继续:“有几天大雪不停,许多麋鹿、野鸡、郊狼也躲来我躲着的山洞,竟都像划了界一样各自分开,并不相互侵犯。后来雪停了,我出外一看,澄空如练,漫山皆白,望不尽的松林森然井立,树梢的冰棱映着阳光,亮得人睁不开眼。北方的雪景,与南方柔风细雨、柳绿桃红的景色不同,是坚韧壮阔的,虽然有苦楚,却也有非耐此苦楚不能至的境界。”
向梓砂听得神往,寂然道:“真好,我也想去看看呢。可惜,我又没钱又没武功,只怕难以成行。”
萧千仞递给她一条兔腿:“也不一定,要是我再去,可以带上你。”
“真的!”她大喜,一把抓住他的手撒娇似的晃了晃,“那说好了!我等着你!”
他看着她一条细嫩的胳膊挂在自己手边,无奈道:“你不知道男女有别这个词吗?”
哪知她听了不但不放手,反而调戏似的捏了捏他手臂:“从你见我那天起,我什么时候守过礼教了?”
也是。
夜里山路难走,二人在河边休息了一夜,清晨便往林外赶。向梓砂走山路实在太慢,萧千仞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同昨天一样抱着她走。
十丈开外有人声,萧千仞顿住身形,藏在一棵大树后。
这已是他们今日遇到的第三拨武林中人了。这些人大约都是听到了逍遥宫找到何月眠的消息,都来这条玉溪到逍遥宫的必经之路上拦截。好在萧千仞警觉,总是能先发现对方后躲藏起来,一路上再没动过手。
其实以他的身手,并不需躲避,这样做,大约是体谅她还不习惯打打杀杀的场面吧。向梓砂心下了然,并不说破,只是一路上分外乖巧。
傍晚时出了林子,逍遥宫人已到了不少,在林外大道上备了马等着。
向梓砂略略一看,大多数都是“落花”中见过的熟面孔,却有一人她没见过。那人一身黑衣,眉目清秀,身长玉立,只是冷冷的面无表情,从见到萧千仞那一刻起便默默跟在他身后,好像再看不见旁人似的。但所有人都神色如常,显然已经习惯了。
有了马匹便快了很多,她依旧与萧千仞同骑,宁香在旁边跟着。这里已经进入逍遥宫的势力范围,不再需要担心三教九流的袭击。一行人无波无澜地就到了逍遥宫。
常听说武林门派都高居奇山险峰,这逍遥宫却建在长苏城的郊外,占地广大,视野宽阔。
还没进门,里面的人已经迎出来,恭恭敬敬地对萧千仞行礼。他把向梓砂接下地,问面前的人:“达生回来了吗?”
“南门主两日前回来了一次,将何月眠送到,便又出去了。”在前的一人答道。
何月眠?!向梓砂一惊,萧千仞状似无意地圈住她手腕,朝她深深一笑,便牵着她往里走。向梓砂心狂跳不止,却也自知不敌,只得跟着,脑中飞快地编造说辞。
“带她来正殿见我。”
还有正殿?这是皇宫么…?
果然是有皇宫的架势。逍遥宫上下几百人,都住在这里,按照身份整齐划成‘东’、‘西’、‘南’、‘北’四个区,正殿居于正中,向后百步便是萧千仞的居所,之后东西南北四个门主的住处,对萧居呈环护之势。
萧千仞在主位上坐下,向梓砂提心吊胆地瞄他脸色,却见他眼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嘴角似有笑意。她莫名地就安定下来了。
“主上。”
向梓砂回头一看,来人一身青衣,长相俊美到有些雌雄不辨。这人她认识,是“落花”中掌管大小事宜的秋水。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子,柳腰莲步,娉娉婷婷,眉若远黛,唇似点朱,正是被她打劫过的何月眠!
何月眠似乎比那日见到的憔悴了些,肩如削成。但美人憔悴时也是美的,好似西子捧心。
何月眠到了殿中,一眼就看到了向梓砂,又惊又怒:“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逍遥宫的人?!”
“她不是我逍遥宫人。”萧千仞发话。何月眠闻言抬头,座上男子目如朗星,鼻若悬胆,沉静如水,她怔愣一下,镇定了一些。
“在下是逍遥宫宫主,萧千仞。”
“萧公子救我于水火,月眠不胜感激。可是实在不能不问一句,这个女人是谁?”
“你认识她?”
“实不相瞒,若非她,我也不至于落入神鹰帮,受人欺凌!”何月眠神色之气愤,令在场人包括向梓砂都是一惊。
那天她已经逃亡有一个月了。一个月前,父亲突然回家,只说要她和母亲收拾东西去门下一个弟子那里躲藏,自己却很快离开了。她们出门没几日便被人围攻,母亲勉力抵抗,硬让她独自逃了出来。
她六神无主,只得一路艰辛去到玉溪找父亲所说的弟子。谁知刚到城外,便有人来抢她包袱。争执之中她扯掉了对方蒙面的布巾,才看清对方竟是个短发女子。那女子抢了包袱逃入林中,她追着入林,正被神鹰帮的帮主撞见。
众人愕然无语,竟没看出向梓砂是那种劫人财物的女匪徒…
那神鹰帮帮主应威,曾经受她父亲帮助,同她有数面之缘,没想到竟然恩将仇报,将她掳走。
何月眠越说声音越低。萧千仞微微皱眉。神鹰帮也算南方一个大帮派了,不过声名狼藉、常做些打家劫舍的事,帮主应威为人阴险狭隘,最是唯利是图。她落入那些人手中,肯定受了不少屈辱。
“就是因为你!”何月眠愤恨地指着向梓砂。
众人都看向向梓砂。
却见她垂着头,不似平常嚣张模样,望着何月眠低声说:“虽然我也有很多原因,但无论如何,抢劫你是我不对,即使无意,也确实害你受苦。何姑娘,对不起了,我跟你陪个不是。”
萧千仞赞赏地一笑。知耻近乎勇。多少男子,也没有她的担当。
何月眠见她认真过来赔罪,前几日受的耻辱一时间全数涌上心头。她这一生,最不堪的回忆,都是由她而起,道个歉,就算了吗?道歉能抵偿什么?!
她气的发抖,扬手要打。萧千仞手下扣了一枚铜钱还未发,向梓砂反应极快,已捏着她手腕一扭一推,何月眠脚下不稳,退了两步。
“我愿意道歉,是因为我承认害了你,不代表我会因为内疚就任你处置。就算再来一次,我一样会打劫你。你可以原谅我,也可以憎恨我,有什么后果我都担着,却不可能坐以待毙。”
向梓砂理直气壮,何美人更是气得面色青白,捂着手腕说不出话来。秋水扬眉诧道:“你会武?”
向梓砂不知道该不该说她练过一点搏击,只得神秘莫测地沉默。
“不,她只有招数,没有内力。”萧千仞替她回答,“现在,你总该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了吧?”
向梓砂抿唇,高深莫测地说:“事已至此,我只好实话实说。小女子师出昆仑山,乃瑶宫七子之末,向梓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