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启桥笑道：“自从上次被您和四师叔笑过，他现在都是一个菜掏空了盐罐子才算完，五叔没见山上的泉眼都细得多了么？”钟莫言大笑出门。
不知何时，大雨已住，天色却阴沉依旧，楚染风念着噬天盟一事，着实的心痒难搔，奈何师叔撂下了话来，决不会放自己下山，不由得心中烦闷，回房间换下了湿衣便自去找母亲闲聊。
唐婉瑶正在房中专心缝着一件白色长衫，见儿子进来，忙放下针线塞在枕下，却如何瞒得过楚染风的眼睛？
楚染风拽出那件没有缝完的衣衫，拖长了声音道：“娘！都说叫你有空好好休息，怎么你又在摆弄这些东西了！”
唐婉瑶低眉笑笑：“我想赶在天气转凉之前替你爹缝件厚些的罩衫。”食指纤纤，将白衫细致的针脚一处处轻轻抚平。
楚染风微微皱眉，道：“娘，你这又是何苦，这么多年了，衣裳缝了快几百件，明知道爹他从不会穿的——”说到这里猛觉失语，匆匆住口。
唐婉瑶怔了一怔，指尖顿住，半晌，她凄然一笑，轻轻道：“有些事情做，日子也好打发些。就算你爹从不会看一眼，可我总是缝给他的，这样想想，心里也不会觉得很空了。”
楚染风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后悔，却又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得岔开话题道：“对了娘，五叔刚刚回山来了！”
唐婉瑶脸色微微一变：“他——他回来……有什么事么？”
楚染风不愿累母亲担心，微笑道：“没什么，只是顺路来看看我们，大概会多住一阵。听说过几日三叔四叔也会回来，四叔自创了一套剑法，连爹都说厉害得紧，上次他说我内力不够剑气太弱，磨破了嘴也不肯教我，这次我一定要赖到手才罢！”
唐婉瑶低头出神，也不知听没听到儿子说话，许久，道：“风儿，快到晚饭时候了，你去吧，别叫师叔师弟们等你。”
楚染风道：“娘你又不出去吃？”
唐婉瑶勉强笑笑：“一会儿何伯会替我送到房里来，听娘的话，快去吧，天还阴着，怕是又要下雨了。”
楚染风知母亲一向如此，也并不以为意，点头自去。
唐婉瑶见他出房，颓然呆坐。钟莫言突然回山，使得她埋藏心底那段十几年不敢触碰的往事猝不及防撞上心头，闭上眼，脑中眼前全是那一张凄楚绝美的脸，恍恍惚惚，泪雨纷扬。
过了不知多久，突然间外面一道巨闪横空劈下，紧接着一声焦雷烈烈炸开，空中乌云翻滚，眼看又有大雨将至。唐婉瑶呆望窗外，自语道：“那一晚，好像也是下着雨的，这一下，便是十几年不肯停——”她失神半晌，茫然出房，忽然想去水倚篱从前的房间看看。
十几年过去，林东水倚篱的故轩外绿竹依旧，只是不知那清婉弄竹人现在何处？
唐婉瑶在轩外默立许久，轻叹一声，正想回去，突然间周身血液却如同冻住，从头顶一直冷到了脚底，整个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原来就在她适才转身欲走的一瞬间，那间空置了十几年的竹室中居然突然透出一汪幽淡的烛光，隔着窗纸还清晰可见房内人影晃动！
唐婉瑶如遭雷击，双腿一软险些坐倒，口中喃喃道：“是她回来了？不——不可能！那、那究竟是人影还是鬼影？”话音未落，烛火倏忽而灭，房内复归漆暗，亦无半点声响。
唐婉瑶惊疑更甚，欲要推门看个究竟，可是心中发虚，终究还是不敢。正当她失魂落魄之际，忽听身后有人道：“咦，娘？你怎么在这里？”一回头，楚染风正站在身后。
唐婉瑶一把抓住儿子的手，颤声道：“风儿，刚刚我看到那间空轩点着灯火，那屋里……那屋里怎么会有人？”一语既出，登时后悔不迭，慌忙住口，无论那黑影是人也好，是鬼也罢，多半总是水倚篱回来同自己翻找旧账，如何能容她同爱子见面道破真相，毁了十几年母子深情？
楚染风却不知母亲心中所想。他料得必是碧瞳粗心燃灯闯了大祸，心中一惊，向竹轩瞥了一眼，随即故作恍然的笑道：“我说嘛，每次一到快要练功的时候定然找不到老四和老八的人影，原来他们躲在这里！等爹回来考教起武功，有他们两个的热闹好瞧！”
唐婉瑶长长舒了一口气，继而转惊为怒，立眉道：“这间屋子是门中禁地，岂是随便入得的？掌门严令，难道他们不知道么？”转头向轩内喝道：“是羽飞和启桥么？出来！”
第四十四章故人重来
如今司寇锦鱼已走，轩中终日便只剩碧瞳一人，她自幼受母宠护，从来不曾孤零零一人独处，如今独自呆在这孤轩之中，白天还好，可到了晚上，房中到处黑漆漆的一片，窗外竹影更是诡异斑驳，随风张牙舞爪的沙沙晃动，她心中害怕，这才点燃了烛盏，本以为此处向来静僻，绝不会有人发现，哪知道偏偏便是这么巧，竟会被唐婉瑶刚好撞上，耳听唐婉瑶轩外怒喝，心中狂跳，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楚染风在外面更是暗暗叫苦，他从小顽劣，可是即便闯出天大的祸来也从不曾见母亲发怒，更何况不论父亲在与不在，母亲都从不插手门中事务，不知这一次为何竟会大动肝火，如此看来，此事只怕难以轻松收场。
他正在盘算怎样才能想法子将母亲支走，突然间头顶“嗤”的一声响，紧接着一柱碧蓝色的烟火自山脚腾空而起，在半空“嘭”的一声爆开，一朵巨大的绛色花朵随即在漫天浓云间安静绽放，飘洒摇曳，美不胜收，那花瓣近有千瓣之多，或舒或卷，或纤或丰，神姿各异，竟是瓣瓣不同。
唐婉瑶仰望空中花朵，霎时间面如死灰，喃喃道：“十七年，师姐，你到底还是回来了……也罢！怨债一笔，总要了断！”一咬牙转身疾走。
楚染风一愣，叫道：“娘，你去哪里？”
唐婉瑶更不答话，身形晃了几晃，隐入竹林，踪影不见。
楚染风见母亲突然匆匆离开，不知何故，但不管怎样都好，总算是暂时解了眼前之急。他长长呼了一口气，赶忙推门入房，道：“只怕我娘不久便要回来，快，我带你躲到别处去！”
碧瞳不答，一把推开窗子，望一眼空中烟火，脸上变色，顿足道：“我娘来了！”
楚染风一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