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红罗神色木然的从她手中夺过女儿的小小尸体,脸上无哀无怒、无悲无喜,便如同扣上了一张眉目精致却死气沉沉的面具,连声音也变得冰冷麻木,不带一丝起伏:“她爹说,若是生个女儿,便叫她莞尔,要让她在一个山水明净、花开缀锦的地方出生长大,从小看到的都是美好,不知道什么叫做血雨腥风、尔虞我诈,每天可以干净透明的笑……可是,我给不了她这样无忧无虑的快乐,从这一刻开始,我活着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全都是为了报仇,只有报仇——你明白么?”说到最后,冰冷的声音中浸透着深深的怨毒。
水倚篱觉得全身一股透骨的寒意,身子不由自主的缩了一缩,颤声道:“你……”
阮红罗冷冷望她一眼,怀抱死婴,拖着鲜血淋漓的长裙幽灵一般飘然走远,声如死水幽幽传来:“我还会回来的——”影如鬼魅,隐没在无边暗夜中。
水倚篱久久立在夜风之中,一动也不能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手上猛的一痛,原来是火折燃尽,烧到了指尖。她连忙将火折扔掉,残火熄灭,四下里顿时漆黑如墨。水倚篱只觉得脸上湿湿凉凉的,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痕满面。
她脑中空白一片,胸口闷得发慌,满心只想要尽快逃离这里,可是四下望去,却又不禁胆虚心怯。深夜中的空山一片死寂,不时传来几声枭鸟夜鸣和山猫野兔等小兽穿草而过的簌簌声响,水倚篱虽有一身武功,却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大半夜里孤身一人独立空山,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秦天斩从悬崖坠下的身影、阮红罗仇恨怨毒的目光和那个出生不过片刻便被母亲狠心掐死的婴儿乌青的小脸,她双腿发软,背靠着大树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这时,不远处火光一晃,一人手执火折从山上走下来,遥遥唤道:“倚篱——唐师妹!”竟是楚莫尘的声音,原来他毕竟还是放心不下,回山之后坐立不安,背着师弟们独自接了下来。
水倚篱猛听到楚莫尘的声音,压在心头的恐惧顿时尽去,叫道:“尘哥!”顾不得天黑路陡,急步奔过去,一头扑在他怀里。
楚莫尘静静微笑,轻抚着她的头发道:“出什么事了,怎么吓成这样子——秦夫人和唐师妹呢?”水倚篱摇摇头一言不发,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前,恍惚中觉得这晚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就像作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只是不知道,这噩梦是已经结束,还是刚刚开始。
第二十二章若得偕老
直到第二天清晨,唐婉瑶才神情憔悴的回到山院,整个人一夜之间仿佛生生消瘦了一圈,性格也陡然沉寂了许多,比起从前嚣张蛮横的“桃花蛮”,简直便似是换了个人一般。水倚篱以为她是为阮红罗一事受了惊吓,百般安慰开解,她却始终一言不发。
楚莫尘师兄弟皆不满唐婉瑶前晚暗算偷袭之举,虽然碍于水倚篱面上,不好多说什么,可神色言语间却对她愈发冷淡,只有二少侠陈莫非温柔周到一如往日。
自从回到山上,整整一日,水倚篱的神情举动都大为反常。她虽然一夜不曾合眼,却怎么也不肯回自己房间休息,反而绞尽了脑汁想出各种各样的蹩脚理由,寸步不离粘在楚莫尘身边,只要楚莫尘稍离自己视线半步,她便心绪不宁神色焦躁,好像他随时会化成一阵轻烟飞散无踪一样,楚莫尘几番相问,她却又什么都不肯说。
傍晚时分,楚莫尘终于再一次忍耐不住,苦笑道:“倚篱,你这一整天都怪怪的,究竟是怎么了?”
水倚篱目光游移,道:“都说了没什么,你还要再问多少次才算罢!”
楚莫尘扬眉道:“那么你尾巴一样一步不落的跟了我一整天,又是怎么回事?”
水倚篱强辩道:“没有啊!碰巧你去的地方我也正想去罢了,这也不许么?”
楚莫尘耸耸肩道:“这么说,你三更半夜不肯去睡,死活定要赖在我房里教我分辨什么‘三叶槿’和‘蝶翅槿’,也是凑巧了?”
水倚篱道:“是——是啊!咱们行走江湖,受伤见血都是常事,多识得几样草药总是有用处的!”底气却是明显不足。
楚莫尘轻叹一声,道:“你猜这个说法我会不会相信?”
水倚篱低头不语,不敢同他目光相触。
楚莫尘看着她心虚的样子,眼中满是纵容与宠溺,摇头笑笑道:“好吧,你不想说便算了,我不勉强你——现在我要去竹林练剑,你是不是也碰巧正想过去瞧瞧?”
水倚篱抬起头望着他,胸中柔情涌溢,忍不住冲口道:“尘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楚莫尘一笑,点头道:“好。”
水倚篱狡黠的眨眨眼道:“这么容易就一口答应,都不用问问我是什么事么?”
楚莫尘微笑的望着她,摇头道:“只要是你要我做的,这理由便已足够,哪怕是上天入地,摘星揽月,我也一定为你办到。”
水倚篱不觉眼中盈泪,喃喃道:“我不要你上天入地,不要你摘星揽月,我只要你答应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好么?”
楚莫尘不禁哑然失笑,道:“你跟了我整整一天,原来便是为了这个?”
水倚篱顿足道:“我是认真的!你不许笑!”
楚莫尘揉揉她馨软的发丝,叹了口气道:“傻丫头,整个中原武林都知道我们几日之后便要成婚,我这一辈子还甩得掉你么?你这小脑子里整天都在瞎想些什么?”
水倚篱仍不肯罢休,道:“那、那你也不可以死在我前面!”
楚莫尘更加觉得好笑,摇头道:“生死有命,哪里是我能说得准的,你今天是怎么了?”
水倚篱神色凄然,自语道:“是啊,生死有命,谁能够说得准呢?”一低头,几滴珠泪蓦地滚落。
楚莫尘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神情一肃,俯下身去柔声道:“倚篱,你是不是还在想着昨晚索命鸳鸯的事?”
水倚篱紧紧抱住他的头颈,啜泣道:“我决没有阮红罗那般刚性,倘若有一天不见了你,我一定也活不成的!尘哥,你答应我,黄泉碧落,你都要带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