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笑道:“你一定很好奇,我那两年的生活,到底和朱权是怎样度过的,对吗?”她望着他微蹙的眉眼,然后一点点地撕开心上已经结痂的疤痕,她要把那最不愿示人的伤痕展现在他的面前。
“我被他救起时,身负重伤,眼睛也瞎了,几乎就是个废人。我记得是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背着浑身是血的我,蹒跚地走着,一直走着。直到遇见应眞道长将我们救下,后来我们就在白云山上住了下来。那一年多,我看不见,我的世界充斥的除了黑暗便是无止境的恐惧,我不记得过去的人,也不记得过去的事,脑子里只记得粹雪曾经的模样,一遍又一遍的唤着我姐姐,叫得那么甜美动人,她让我等着她,别丢下她。我就等啊,等啊,没日没夜的等。”
说道此处,她哭得更是凄凉,可嘴角仍旧洋溢着微笑,却苦涩不堪。
朱棣满目疮痍地望着她此时泪水纵横的脸颊,眼底尽是悲痛怜惜,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提及这两年的事。他知道她必定是受了不少苦,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的苦,苦到即便是听了,也会不由得辛酸流泪。
她痴痴地继续回忆着:“不论冬夏,不论刮风下雨,我都会站在绵延至远方的山路上等着粹雪回来,一等就是一年多的时光,朱权什么都不说,默默地陪我一起等。后来,他带我离开了白云山,说要带我去云游四海,浪迹天涯,我们走了好多地方,他陪我听风的声音,雨的声音,花开花落的声音,我的世界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粹雪之外,又多了一个他。他为我狩猎捕鱼,为我吟诗唱曲,为我制琴拨弦,为我做了一切。直到有一天他得知五鹿道长或许能治好我的眼睛,就这样他冒险带我回了北京找到了五鹿道长。”
她低低沉沉地叹了口气说:“后来,他为我只身一人跑到长白山去采雪灵芝,只身一人在山上勇战群狼,即便是受了伤,可仍旧只字不提。你知道吗,他在我的面前身中数剑,从他身体流出来的血,不同于粹雪的,竟是滚烫滚烫,火辣辣地灼着我的手,他最后说的话是,我带你走啊,我们去骑马。你的锦衣卫,把他从瀑布之上丢了下去,扑通的一声,我耳边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叫我吃药,给我弹琴,告诉我要带我去骑马,要带我浪迹天涯。”
她站起身泪眼婆娑地望着双目通红的朱棣哽咽道:“你说,你要把你的生生世世许给我,你说你爱我入骨,你说你为了我,什么都肯做,但是你从来不曾问过我,我想要什么,你给我的都是我不想要的。”
“那好,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有些沙哑哽咽的声音略显急切,眼底闪烁着许多不安。
“想要什么?”她嘲讽一笑:“当初,我想要的不过只是一个你啊,什么尊贵地位,什么荣华富贵,我统统不想要,我只想要一个你。可是,你却从未是我一个人的,你有姐姐在先,后来又有了魅姬,有了无数个后宫佳丽,最后还有了达瓦。你知道吗,逼我堕胎我不曾真正怨恨你,将我发配西北,我亦不曾真正怨恨你,甚至你封了达瓦,我都在不停地告诉自己,你只是因为她同姐姐神似,你收了她只是因为缅怀姐姐。可是,你在我被陷害假孕之后,你在对我信誓旦旦说绝不会碰她分毫之后,她竟有了你的骨肉。”
朱棣摇着头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妙锦你听我说……”
“直到建文帝一事败露后,我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是我太贪心了,是我在奢望着不可能拥有的东西。你不再是可以许诺我一世欢颜幸福的燕王,你也不再是对我诉说一切秘密,对我没有一丝隐瞒和芥蒂的燕王,你是皇上,是天子,是九五之尊。亦是我再也要不起的人……”
她说的悲恸万分,胸口隐隐作痛。微微吸口气后继续自顾自地说:“那时坐在牢车里我在想,如果你没有做皇帝,我会不会更开心些。”说着,她又自嘲地笑了笑:“瞧我,真是痴人,竟有那种可笑的想法。”
“而如今,你再问我想要什么,我对你早已无欲无求,什么都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了,名分也好,情意也罢,哪怕是你所谓的偿还,亦是我不想要的了。”说着,她轻轻擦拭了脸上的泪水,坐下不再言语。
朱棣的心仿佛被人生生地撕扯掉了一大块,突然他大声苦笑,泪水止也止不住地往外流淌:“不想要,你说你不想要?你拿去了我的心,我的爱,如今你告诉我,你竟是如此鄙夷地嫌弃这颗心,你竟告诉我你要不起?妙锦,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一同经历了那么多的风浪,你看到朱权陪你听风雨的声音,你看到朱权为你采雪灵芝为你杀狼,你却忘了我也曾为你杀过狼,我也曾为你谋遍天下良方啊。你说,我不再同曾经那般信任你,可是你又何尝信任我?如果你对我稍有一丝信心,你便不会随他们离开,他们也不会死啊。”
她痛苦地闭上双眼,往事历历在目,鲜血淋漓。
“妙锦啊妙锦,我倾尽一生心血爱意于你身上,我想要的,也不过只是一个你啊。”说着,他怔怔转身离开,缓步走出房门,门外热烈而又张扬的阳光瞬间照射进来,铺洒在徐妙锦的周身,她深吸口气,他告诉她,他想要的不过是她而已。
可是,如今这般伤痕累累的她,这般遍体鳞伤的她,心底这般复杂纠葛的她,又如何能给得起他什么呢?他如今说他想要的,仍只是一个她,想想亦不过是他的满心抬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