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黄子澄在库房发现这尊观音像,他一心认为是菩萨在指点他要为天下苍生着想,故而对徐妙锦的建议更是深信不疑,匆匆忙忙地便朝方孝孺的府中赶去。
令黄子澄诧异地是,方孝孺竟然同自己的意见不谋而合,两人便一同进宫面圣。可黄子澄做梦都不会想到,方孝孺的同意并非偶然,而是徐妙锦另一次的精心安排。
此时,朱棣的三个儿子刚刚从魏国公府离开,回到朱允炆为他们准备的住处。
粹雪花钱雇佣了几个武林高手,绑架了方孝孺的独生子,留下的信笺中画上一只燕子,而交换条件便是安全护送三个王子离开京城,回到北平。
于是,当方孝孺和黄子澄合力劝说朱允炆的时候,徐妙锦只需要坐在院子里,一边烹茶一边静候佳音。
后来听说,朱允炆被他们二人说动心,当场下达口谕放三个王子回北平照顾生病的朱棣。
而齐泰和徐辉祖得知此事后,已经来不及阻拦,三个王子已经离开了京城,圣旨也下了,已是回天无力。
至于金牌的事,徐妙锦只是哭着跪在朱允炆面前诉说自己如何思念病重的母亲,实在忍不住才犯下大错,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朱允炆也不忍责罚。最后,她用一段惊鸿之舞,抹去了他的一时之怒。
徐妙锦做梦都没有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道衍。
师徒相见,泪眼婆娑。
她扑通一声便跪在道衍的面前悲戚喊道:“师父!”
道衍眼含热泪,面带微笑将她轻轻扶起,粹雪也跟着抹泪。
“静思,这一年多你可还好?”他上下打量徐妙锦一番,见她较曾经更为消瘦,不由得心生愧疚。
“徒儿一切都好,王子已经平安回去,师父大可放心。”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道。
道衍含笑点点头:“此事你做的很好,只不过为师最近在京城听说了一切关于你的流言蜚语,坊间巷里对你的传言不太好啊。”道衍担忧道。
“师父,这是姐姐故意放出的消息,说黄子澄大人觊觎姐姐美貌多番调戏,还有一些皇上亲近的臣子,如今姐姐和皇上的关系大家心知肚明,若是觊觎皇帝的女人,可不是小事。”粹雪连忙解释道。
道衍叹息一声道:“女子名节何其重要,如今你连名节都搭了进去,静思,王爷果真没有看错人。”
她鼻子一算,眼睛微红望着道衍,犹豫着问道:“王爷……可还好?”
道衍的目光略微暗淡:“整日命悬一线,何来好与不好。你要忍耐,如今你已经没有回头之路,为师这里有一个锦囊,你收好,待王爷兵临城下的那一日,你再打开,里边有一个关系到你身家性命的事情需要你去做,记住,兵临城下之日,万不可提前!”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师父手中的锦囊,兵临城下,听得她胆战心惊。
“还有,记住关键时刻李景隆可以帮你。”道衍的话犹如一声闷雷在她的心底炸裂开来。
她惊愕地望着他道:“李景隆?”
道衍点点头:“不过,你不可与他太过亲近,免得招人怀疑。”
道衍的话,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临行前,道衍又对她嘱咐许多,挥泪道别,徐妙锦只觉得心口疼痛难以自持,她捂着口坐在椅子上声泪俱下,此番一别,不知今生可还有机会再相见。
粹雪拥着她的肩膀也跟着低声抽泣:“姐姐别难过了,还会再见的,会再见的。”
“粹雪,我好想他,我好想他,想得快要疯了,我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我真的好想他。”徐妙锦从未失态过,她向来沉着冷静,轻易不会流露出自己内心的情感,可当她听到朱棣整日命悬一线的时候,她恨不得立刻飞奔到他的身边,她想安慰他,想陪伴他,想守护他。
可是,他们就是这样相思相望,唯独不能相亲相守。
待她回宫的时候,双眼红肿,遣下所有奴才,粹雪服侍她沐浴更衣,躺下休息。
头刚刚放在枕上,便听见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奴婢参见皇上。”
朱允炆的脚步愈发近了,她只是阖眼不动,心蜷缩一处,若此时她手中有刀子,她必定愤然起身一刀要了他的性命,可是理智告诉她,时机还未成熟。
朱允炆见她背对自己正熟睡着,不禁嘴角微扬,对粹雪摆摆手示意退下。粹雪担忧地瞥了一眼徐妙锦,见她毫无反应,自己只好悻悻退下。
“身子不适吗?”他轻手轻脚地在她的背后躺下,臂膀环过她的腰肢,埋首在她的脸颊之上,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她的面上,她略微睁开眼,没有说话亦不曾起身。
“怎么了?听奴才说你连午膳都没用,心情不好吗?”他继续柔声轻问。
徐妙锦努嘴嗔怪道:“陛下连日政务繁忙,妙锦可不敢耽误陛下处理政事,陛下还是快去忙吧,免得又有人说是臣女红颜祸水,迷惑君心了。”说着,一滴热泪不禁滑落。
他低微一笑,用手轻捏了她的腰际一下,惹得她一抖:“朕就是喜欢跟你呆在一处,谁敢说什么?”
她轻轻将附在腰间的大手推去,极是委屈地说:“臣女万万担不起祸国殃民的罪名,陛下还是别来招惹我,昨日回家还巴巴地被大哥训斥一番。陛下还是将臣女随便指个人算了,也免得有人说陛下整日沉迷女色。”
听她说得可怜,朱允炆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蹙眉哄劝导:“真是胡说!你是朕的女人,是谁那么大胆子,竟敢诟病你!”
她转过身,朱允炆见她红肿的双眼,心底更是怜惜,不禁伸出手抚上她沾满泪水的面颊,她像只乖顺的小猫,搂住他的腰际,将脸紧贴在他的胸膛前喃喃道:“大哥现在怕是对我误会很深,上次王子入京的事情,本是方大人和黄大人替陛下拿的主意,就因为我曾是道衍大师的徒弟,大哥便对我心存芥蒂,虽然我能理解,可是妙锦真的不懂,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这样待我呢?陛下,妙锦清清白白地跟了您,到头来竟被人传成这个样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陛下,我该怎么办?”
朱允炆一边抚摸她柔顺的发丝一边怒气道:“以后有谁再敢胡言乱语,朕必定拔了他们的舌头,看看还有谁还敢在背后乱嚼舌根!好了,别哭了,此事朕自会为你做主,妙锦,让你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朕,委屈你了。”
她含泪微笑摇摇头:“此生能得陛下宠幸,是妙锦的福气,妙锦不委屈,反倒很庆幸。”
两人缠绵悱恻至傍晚,朱允炆才离开徐妙锦的寝宫,后来听说,朱允炆从这里走之后,便召见徐辉祖,因为撤藩不力而狠狠斥责了他。
自从黄子澄觊觎徐妙锦美貌的谣言传开之后,朱允炆也有意无意地开始疏远他,如今他身边只剩下齐泰和方孝孺两人比较值得信赖。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朱允炆越来越重用李景隆。
夏日蝉鸣吵得人心烦,朱棣背手站在亭子里,望着池水锦鲤发呆。道衍回来三天了,除了将京师的情况如实回禀之外,所谈无非是政事国情。
他几次都有个问题想要脱口而出,却终究留在口中不曾问出来。他是堂堂燕王,他杀伐决断,他铁血手腕,优柔寡断是他素来最鄙夷的事,可是如今他竟然会这般拖泥带水。
每每想到此处,他都不由得自嘲一笑。
伸出手,看看手心中紧攥的那方娟帕,心底骤然抽痛,徐妙锦的眉眼神情再次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如何忘记寿宴那日,她惊慌失措地站在他的面前,他趁她不备扯过她手中的娟帕。
她也从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帕子,却被他保留至今,如今竟成为他思念她的唯一念想。
看着帕子上灵动的蝴蝶,仿佛就是徐妙锦,只不过如今的她早已飞走,不知所踪,不由得长叹一声。
“阿弥陀佛,王爷独自在此处叹息,不知所愁何事?”道衍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朱棣泰然自若地将手中的娟帕塞进衣袖,转身淡笑望着道衍说:“大师连日奔波太过辛苦,刚刚回来应该好好休息几天的。”
说着,两人在亭子的石桌旁相对而坐。
“老衲为王爷奔波,从未觉得辛苦。况且,王爷的疑惑老衲还未替您解除,不敢休息。”道衍眉目含笑望着他道。
朱棣眉头一动,继而紧缩起来望着道衍说:“她……”
不过一个字,已经叫他心底如万箭穿过一般疼痛不已,再也无法继续。
“没错,我见到她了。”道衍淡然说道。
他眉心一震,目光极为复杂地望着道衍许久,而后自嘲笑道:“回了魏国公府,成了千金小姐,想必她一定过得很好。”
道衍垂目思索一刻后道:“王爷终究还是放不下。”
“谁说本王放不下!”朱棣突然怒吼道,却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失态,想想自己都觉得可怜,每次触碰到和徐妙锦有关的事,他都这样控制不了自己。
“王爷是性情中人,重情重义,可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王爷又何必执念?到头来伤人伤己。”
他苦笑一番:“大师不曾有尘世情感,又怎会懂得情深难了这句话呢。”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可怜,可叹。”说着,道衍起身欲离开。
朱棣突然道:“她可好?”
真是可悲,他终究还是输给她,输给自己的心,反复思索多日的话,还是这样没有骨气地问了出来。
道衍略微怔了怔,头也不回地答道:“她入宫了。”
她入宫了?是的,她入宫了!
为了她的荣华富贵,她跟了他的仇人!她明明知道,他和朱允炆早就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她竟然还是跟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