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山洞,两人沿着一条小路朝山下走去,天色已经黑透,雨后的空山,泛着清冷潮湿的气息。松软的泥土芬芳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淡淡飘于鼻端。
二人自离开山洞,一路之上一言不发。徐妙锦心底打鼓,任由自己被朱棣牢牢捆绑在怀中。而他则眉宇微蹙,面上是许多冰冷之色,若不是怀中温暖,只是瞧着脸上如霜般清冷之意,必定叫人心生畏惧。
走到山脚下后,他突然停下脚步,低头凝视眼前面色憔悴的人,突然俯身将她抱在怀中。徐妙锦心底一惊,连忙伸手去抵挡。
“别动!”他似是命令一样的语气,叫她不禁停下手上的动作,双手微微抵在他的胸口处,听着他在耳畔传来的细微呼吸声,还有呢喃话语声:“我一生驰骋疆场,杀人无数,几次落入险境,多番命在旦夕。可是我从未像今日这般恐惧过。你知道吗,这两天我真是怕了,不是怕自己死,生死于我而言,早就置之度外。没来之前,我心底做了无数种假设,每一种都叫我毛骨悚然,我怕你会被他们欺负,怕你会受伤,还怕你会有生命危险。刚刚在山洞里,若是我死了倒无谓,可你该怎么办。”
说着,他放开怀抱,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轻轻捋了捋她凌乱的发丝,目光如水般柔软:“你可知,当我看到那些对你垂涎欲滴的目光时,我多恨自己太过自负,竟会中了他们的招数,若刚才真的动起手来,我真的没有把握可以护你周全。”
徐妙锦心底怎是震撼了得,当他出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今生今世,这个男人的恩她都无以为报,这份情她再也不可能去否认,去抵赖,她心底最后的一道防线,还是被他冲破了。
那样毫无预兆的,那样无可奈何的,她终究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一滴清泪滑落,满目疮痍地凝视着这个情深似海的男人,语气似是责备,似是心疼:“你可以不来的,为何要冒这个险呢?万一你有个闪失,叫王妃怎么办?叫你的亲人怎么办?卑微如我,不值得的。”
他的眉宇紧锁成川,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不值得?是啊,我也一度以为,你和我以前所认识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我也曾自负的想,我略微费些心思,必定能得到你。我总是那么骄傲地相信,得到你的人和你的心,易如反掌。可是,你逃了。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在你这里遇到了一生从未遇到过的挫败。在此之前,我觉得我可以不用那么在意你的。你从我府中偷跑后,我竟然会发疯了一样到处找你,恨不得将整个北平城都翻过来,后来无意在大宁见到你,看到你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既心疼又生气。而这两天的经历,更是叫我不得不承认,我竟然在一个女人身上马失前蹄,我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甘愿让自己落入险境。什么野心抱负,什么家人朋友,什么荣耀尊位,在面对你有性命之忧时,我统统都抛在了脑后。话至此处,你还不明白我为何要来吗?”
她微微颤动着樱唇,痴迷地望着朱棣含情的双目,心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泪水早就蔓延整张脸上,心底既震撼又疼痛:“其实,我并没有你想得那样好,我有着不光彩的过去,有着不光明的未来。我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你的情如此隆重,叫我如何承担得起?”
“不要承担,你只要安安稳稳地留在我身边就好,幸福稳妥地过完这辈子,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人和事。我不在意你的过去,我只在意你的将来。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的未来光芒万丈。”他握住她的一只手,抵在唇边轻轻一吻,酥麻之感顿时传遍她的周身,直达心底。
见她垂目不语,犹豫踟蹰,他慢慢俯身,小心翼翼地吻住她柔软的樱唇,她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本以为如冰山一样的心,瞬间被他融化成水,再也坚硬不起来。
离开山脚下,二人共乘一匹马,她依偎在他的怀中,踏着晨曦的光缓缓前行,他的脸颊靠在她的头上,嘴角含笑,心底一片祥宁。
“那个……十七弟没有和你说什么吧?”朱棣语气略有迟疑,悄声问。
她偏偏头不解道:“宁王爷?说什么?”
“就是……比如比较欣赏你,或者觉得你还不错之类的话……”朱棣嚅嗫着低声问,面色略显尴尬,他何时说过这种话,若不是心底真的很是在意,打死他,他也绝不会说。
徐妙锦低头偷笑,见她不语,他急忙道:“其实你根本不了解他为人,你看他府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就该知道,我十七弟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对待感情太鲁莽。还有,他这个人油嘴滑舌,若是称赞你,你不必当真,他对谁都那样子,你千万别误会他会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你这个样子,能遇到本王就该暗自庆幸,万不可有其他奢想,其实想想,你的姿色么,虽然还过得去,不过也不是任凭谁都会动心的,本王心地善良才收了你,你就感激惦念本王一个人就好,别的人一律不可多做他想。”
他还是忍不住暴露了自己的想法,徐妙锦此刻早就心花怒放,想不到平日里最是正经八百的燕王,竟然会有这样幼稚的一面,他不过是担心朱权对自己表白心迹罢了,却绕着弯子说了这么多废话。
她故意敛起笑容认真道:“我倒是觉得宁王人不错啊,跟你回来之前,我答应他探望完师父就回去呢。”
“回、回去?要回哪儿去?不行!你想都别想!”他连忙吼道,搂着她的手臂突然加大力道。
见他着急而又认真的样子,她忍不住偷笑。
“好啊,原来你是骗我的,看我不收拾你。”说着,他伸手不停地抓她痒,两人在马背上嬉戏扭成一团。
朝阳的光辉落在他们身上,阡陌之路遍开姹紫嫣红的野花,天地间回荡着他们爽朗的笑声。
“等回去,我们就办婚事可好?”他抱着她坐在花丛中,望着天上偶尔飞过的大雁,嘴角含笑问道。
“让我再考虑考虑可以吗?”她睁开眼,望着满眼的芳菲沉思轻声道。
他轻轻嗯一声:“我绝不勉强你,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嫁给我,那一天不远了,是不是?”
她没有应答,爱情的降临虽然叫她痴迷沉醉,可是最后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很多事情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美好。她的曾经并不是她想不去在意就可以不在意的,并不是她说忘记就可以忘记的。那些发生过的历史,沉重地铭刻在她的生命中,如何磨灭?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本是三天的路程,因途中出现的波折,竟走了十天之久。
回到府中后,燕王妃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心领神会地点头微笑。
还未来得及和粹雪打招呼,徐妙锦便风尘仆仆地去探望师父。一别两个月,想不到竟然听到师父病重的消息,叫她如何不心急惦念。
推开佛堂的门,只见道衍还是老样子,气定神闲地打坐在佛前。
“师父!”她气喘吁吁地跑过去,道衍睁开眼诧异不解地望着面前的徐妙锦一刻:“静思?你怎么回来了?”
见师父面色状态俱佳,未有一丝病态,她诧异不解地说:“王爷说您病了,您身体如何了?”
道衍怔了一刻,突然大笑起身。
她一头雾水地搀扶师父走到桌旁坐下,道衍笑后说:“为师前些时日不过偶感风寒,只服了一副药便好了。想必,王爷一定是说得极重才把你骗回来了吧?”
徐妙锦闻后,又气又羞,想不到朱棣竟然拿师父做借口。
“本王可没骗她,是她自个儿胡思乱想。”朱棣含笑走进门。
道衍起身道:“王爷。”
“你不是说师父病了,想再见我一面,否则恐怕……”
“否则恐怕大师就要好了。”他接着她的话说,挑挑眉毛,有些无赖的模样叫她羞恼不堪。
见她如此,朱棣放下脸上的嬉皮笑脸,宠溺含笑道:“一路上必定是累了,我命粹雪给你准备了热水沐浴,换身干净的衣服好好休息休息。”
他在道衍面前丝毫不避嫌,伸出手欲轻抚她的发丝,她却惊得后退几步,面色通红连忙退出去。
待她走后,朱棣和道衍坐在桌子两侧,二人皆收起面上的笑意。道衍低声道:“密函已经到来十几日,王爷可做好打算了?”
“估计他们该到大宁了,不知十七弟那边准备得如何了。”朱棣满目担忧说道。
“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道衍轻抚胡须微笑道。
“今日我来,还有一事要与大师商议。”朱棣转身望着道衍。
“王爷是要说静思的事?”
“想必大师心底已经明白,希望大师能够成全。”
道衍叹口气起身,面上尽是难色,见他如此朱棣不由得心生担忧:“大师。”
“若是老衲告诉王爷,静思若不嫁给王爷,将来便会助王爷完成大业一臂之力,王爷要如何抉择?”道衍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
朱棣端着茶盏的手一抖,茶盏中滚烫的茶水翻洒在手上,烫得生疼却不肯放下,他的目光犀利如刀锋,错愕地望着道衍,波澜不惊的心底,仿佛坠落一颗巨石,激起千层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