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放亮,一个小厮在门外低声轻问:“王爷天亮了,王妃命奴才将早膳准备好带到此处,不知您是现在用,还是再等一等。”
此刻的徐妙锦面色已经有了一丝红晕,他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淡淡道:“本王不饿,退下吧。”
那人应声离去,徐妙锦心底微微动容。一夜,他整整守了自己一夜。若再不醒过来,就更对不起他了。
犹豫着睁开眼,粉红色幔帐上用金线绢绣着朵朵牡丹,晨曦的光透过窗户射进房间映在水磨地面上。眼前的男子虽然双眼布满血丝,可目光中却是难以掩饰的欣喜,他紧握着她柔软的手兴奋道:“你终于醒了!”
“王爷……”她小声唤道,不知为何突然间泪水溢满双眼,许是看到他通红的双眼而愧疚,许是看到他的欣喜若狂而动容,许是被他所救而感激,太多错综复杂的情感都在四目相对时一股脑地填满心头,顿时化作泪水翻涌而落。
她不过一声轻唤,已叫朱权无比心疼,他怜惜而又轻柔地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颊滑落的泪水道:“你身体还虚弱,不急着解释。安安心心地在这里调养,大夫说你的伤无碍,现在已经没事了,安全了。有我在,别怕。”
这番话更是叫徐妙锦百感交集,末尾的那句‘有我在,别怕。’怎会这般熟悉,仔细回想原来当初朱棣也曾这样对她说过。
此时此刻,那个人的眼角眉梢竟会突然涌入她的脑海之中,她虽知不合时宜,却又无可奈何。
替她擦干泪水后,朱权微笑柔声说:“我命人准备早膳,你想吃什么?”
她只是凝视着眼前的人不言不语,见她如此,他继续微笑道:“清淡的粥和小菜可好?”
她微微点头,朱权便兴高采烈地朝着门外喊道:“来人,备早膳!”
起床梳洗打扮后,虽然嘴角略微青紫,却依旧掩饰不住她动人的容颜,一袭及地白纱长裙,让她极为清丽脱俗,及腰乌黑长发顺滑而又柔软,略施粉黛,面色微红。
见到此刻的她,朱权竟然恍惚失神一刻,而后发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轻咳两声,二人相携入座简单用了些早膳。
“王爷救命之恩,静思无以为报,请受静思一拜。”用过早膳后,她突然跪在朱权面前认真说道。
见她如此,朱权连忙将她扶起蹙眉不悦说:“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给我下跪磕头的,快起来。”
“静思心知救命之恩怎能如此回报,只是如今静思不知该如何报答王爷大恩,只好给王爷磕头。”她低头羞涩道。
朱权笑道:“你知道吗,我很庆幸能够救你。若是昨日我晚到一步,我真的不敢再想下去,好在有惊无险。”他想起昨日她赤身倒在众人面前的模样,心底绞痛,可一想起那样的她竟被那么多护卫瞧见,绞痛之余竟还略有些微酸。
听他这样说,徐妙锦也不由得后怕,一想起自己的狼狈模样,面上更红了。
“不过,你不是应该在燕王府吗?怎么会到大宁地界呢?”朱权不解问。
她抬起头迎上他满是疑惑的眼睛努嘴说:“我和师父吵架了。”
朱权一怔,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缘由,在他心底,眼前这个女子应该是内敛羞涩,乖巧而又懂事的人,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有胆子和师父吵架,更令他侧目的是,吵了架竟然敢负气出走。
“你是偷跑出来的?”他试探着问。
徐妙锦垂目盯着地面迟疑着点点头,犹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他想不到眼前的人竟会有这样纯真的一面,不由得嘴角微扬笑问:“那你为何偏偏跑到大宁来?某人可说过,不会再记得本王,还说什么从今别后,各自珍重的话来。”
他戏谑地望着徐妙锦,她心知这些话朱权必定会用来堵她的嘴,便小声说:“我不认路,走着走着就到这来了。当初那样说,也是为了王爷好。”
“不认路?”他愈发觉得好笑,眉目含情淡笑望着她:“你难道一直躲在四哥府中,不曾出来吗?”
“我自小长在山上,为了师父才下山来到燕王府,哪里认得路。本想着回山上,可是越走就越觉得路途不对,然后就……”她红着脸低着头,双手不停偷偷绞着衣袖口,轻摇着下唇。从她此刻的神情上哪里还寻得到乖巧懂事,倒是羞涩不少,清纯更甚。
他心底略微一颤,脑海中似是突然明白为何朱棣对她那样上心,可是一想到这样的她竟在朱棣身旁生活了那么久,她的娇嗔,她的羞涩,她的活色生香皆被朱棣看在眼里,瞧在心底,朱权就会醋意大发般难过。
他清清嗓子道:“那你如今怎么打算?”
“我想回山上,可是找不到路。”她小心翼翼抬眼望着他说。
“你可知那山叫什么,在何处?”
她认真笑着点头:“知道,叫白山,在南边。”
朱权翻翻白眼,这南边可大了去了,天下大山小山无数座,难怪她会找不到。
“本王还是索性给道衍师父修书一封,叫他派人来接你好了。”说着他作势欲转身离开,徐妙锦连忙扯住他的衣袖急着道:“不要!”
朱权心底偷笑,面上又忍俊不禁,在她拉住自己衣袖的那一刻,他心底竟有着从未感受过的甜蜜之感,他刻意板着脸回过头望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道:“为何不要?”
“师父会打死我的。”她连忙缩回手道。
他背手蹙眉沉思一刻后认真说:“有道理,如今本王对你有救命之恩,还好心收留你,你说的白山呢,我会派人去打探,不如这样,在找到白山之前,你暂且留在我府中避难。”
徐妙锦可是求之不得,她连忙笑得灿烂点头,正欲谢恩,朱权又紧接着说道:“不过,是有条件的。”
见他一脸坏笑的模样,徐妙锦连忙后退两步双手环胸紧张兮兮道:“我可是出家之人。”
“我又没要你以身相许!”他虽然有过此想法,但是刚刚那一瞬间绝对没有,他敢发誓。见徐妙锦犹如望着色狼一样望着自己,朱权又好气又好笑,他双手环胸冷冷道:“不过话说回来,你都会什么?”
她琢磨一会小心翼翼地问:“诵经打坐算吗?”
朱权彻底有种要吐血之感,无奈地摆摆手:“粗活会吗?”
她一头雾水,不解地点头,朱权便丢下句:“从明天开始,本王的饮食起居都交给你了,你要时刻跟在本王身边照料着,权当抵你的饭钱了。”说着,他含笑抬步离去。
徐妙锦心底自然欢喜,这是她求之不得的,虽然她还没有想好朵颜三卫的事情是否要探听出来,可是目前的状态却是最佳的。望着朱权挺拔离去的背影,她淡淡微笑。
午后的阳光极是烂漫,金色光线自上而下倾泻笼罩着这座王府,徐妙锦在婢女的带领下简单将宁王府逛了一圈,这里虽不及燕王府恢弘大气,却也富丽堂皇,极具韵味。
朱棣的后花园极是宽敞,各色花卉争奇斗艳,每每到了夏季百花盛开,群蝶飞舞,好一派的盎然之姿。而朱权的花园与其相比,略显逊色,却很雅致。
小桥流水,廊芜红亭,假山层峦,翠草繁盛。沿着池塘而立的株株翠柳,弯腰低头,对着碧绿的湖水一展娇姿。曲径通幽的甬路上铺满了鹅卵石,芳草清香中夹杂着些许花香,风中也弥漫着夏日的气息。
来到一块空旷的草坪处,徐妙锦惊奇地发现这里竟然有一座秋千,她突然想起当年和景隆哥哥一起荡秋千时的情景,不由自主地跑过去,伸手轻轻摩挲着手腕粗细的千绳。
“姑娘若是喜欢,奴婢来推您。”一旁的婢女小翠微笑对她道。
徐妙锦含笑点头,款身小心入座,小翠来到她的身后轻轻推着,她的人和她的心仿佛都一起飘到了天上。
那时候也曾这般美好,她大笑着让景隆哥哥高一点,再高一点。经历过了才明白,为什么人总是觉得过去美好,因为过去的永远都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轻闭双目,感受着和煦日光还有吹来的丝丝微风。
突然身后的动作停止,小翠惊慌的声音突然传来:“奴婢参见王爷。”
她一惊连忙起身从秋千上跳下,抬头便瞧见从远处长廊朝自己走来的朱权,一袭藏蓝色长袍伫立在翠草之上,格外耀眼。他眉目含笑不知在远处已经望了自己多久,正欲跪地行礼,便听见朱权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以为王爷去了书房,不想却来到了此处。”
她的心犹如琴弦,被人猛地撩拨,激荡起层层音律,搅得心神不宁。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灰色身影正朝他们走来,那熟识的含笑眉眼,那嘴角淡淡的轻扬,还有他习惯性的背过一只手走路的姿态,是他!真的是他!是徐妙锦忘记任何红尘旧梦都不会忘记的人,那个照拂陪伴她多年的,李景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