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惘然地围着棚子缓缓转了起来。短工们劳累一天,都已经休息。夜色深深,仿佛灌了铅那般地沉重。冬季已经来临,山风在周围刮得格外地猛烈。山风顺着高高地山脊忽忽刮下,将远处的树木也刮出了嚯嚯地声音,仿佛深夜里有人吹出的悠凉的口哨,沉淀在人的心底总有那么些浸人心脾凄凉。或许,就是孤寂的山神也觉得自己太苦闷,随着夜风吐着逼闷在心底的怨气。屋基已经由短工们开垦出来了,前边的树木也让他们全都砍掉,露出一片空寂的平地。我知道,那里以前全都是稻田,是些平整的梯田的地方。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却成了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我唯一可以觉出来的,就是那与思绪一般遥远的漆黑,宛如霜冻般把我的身子也凝固起来了。我还能感觉到,山风真的很冷了,仿佛针尖般地刺在我的身上,让我不由自主地哆嗦。我就那么莫明地走着,使劲地弯着腰,抱紧自己的身子,围着棚子一圈圈地转动。
我是在回棚子的时候见到王伯的。我已经冷得受不了,浑身都开始哆嗦。我觉得自己是怎么也猜想不透那个奇怪的梦了,然后干脆决定回房间睡觉。而王伯居然蹲在我的房间门前。他嘴上叼着那根长长的铜嘴烟竿,右手的手掌托在烟竿中间,手肘压在曲起的膝盖顶上,仿佛就是一只过年时随主人一起乞讨的猴子。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翻跟斗,如果随便翻动几下可谓像极。烟斗正随着呼吸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恰好能映照出他的面容来。我瞧着,他的样子其实与一般的佃户老人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那一对眼睛不像其他佃户一般地呈现出灰暗的色调外,其它的就没有什么差别,就连他的身子仿佛都是让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给衬托出来的,烟头闪亮中那古铜色的皮肤,那四方的嘴巴,似乎也是因为那双眼睛而显得庄重起来的。
王伯见到我从外面回来,缓缓地抬头微笑着望了我一眼,那笑容是我从他闪亮的烟斗间发现的。他问我那么晚了还去什么地方来。我说睡不着就在外面随便走上一会儿。他听罢就让我在旁边蹲下了,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烟叶子,问我要不要抽一口。我说我不要。他想了想又把烟斗在旁边的石头上敲了几下,地上顿时爆出许多火星子,闪亮闪亮的,将燃尽的烟叶从烟斗中敲了出来。转儿,他又把烟叶装满了。我问他在外边冷不冷,要不就到房间里说说话。他向我笑了笑说不用了,就在外边也是一样的。我问他这么晚还来找我一定有什么事。他把烟叶点燃,吸了一口才回答我说没什么,他明天就要去槽子上,想和我说说话而已。他问我怎么了,怎么今晚睡不着,是不是也在想槽子上的事。我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是做了个奇怪的梦,想出门走走。他想了一会儿就问我梦见什么。我说可能是日有所思就夜有所梦吧。我居然梦见有人非让我叫她娘,还说我是一个不肖子,然后她还说蓉蓉生病了。我的话本来是说出来玩的,可想不到王伯居然显出大吃一惊,马上就问我梦见那人是什么样子。我望着他就忍不住笑了,说可能是我娘从小就对我不好的原因,我居然会做那样的梦。王伯听罢也向我笑了起来,说怎么傅家庄园的二少爷也会不开心。他说完又问我梦见的娘是什么样子?我说此事说来还真有些奇怪,我好像小时侯还真梦见过她,那时她对我很好,晚上还在梦里抱我到处去玩。我说现在并不能完全说得出她的样子,可她的耳朵边有颗痣。我的话刚落下,王伯居然马上就问我是不是一颗红色的痣。王伯的话让我顿时也呆住了。我连忙问他怎么知道。他说那其实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现在已经去世了许多年,屋基边上的那处坟就是她的,想不到她现在还来打扰我。王伯的话让我听得有些糊涂,可见他一副悲伤的样子也不好再往下问。转儿向他笑了一下说还真的有些好玩,可我的心里突然就忍不住有些纳闷了。他见状也连忙向我笑了笑,说天下的事就是巧合的东西多,想不到我们也有那么个巧合存在。我说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转儿也忍不住向他笑了起来,说真是巧合极了。
俩人接着又聊了一会儿房子的事情。等他把烟吸完,然后就站起伸了个懒腰。他说明天还要赶路回槽子上,不和我聊了。的确,我感觉也有些累了,向他笑了说以后再聊,让他有空随时来老屋山来,我随时都欢迎他。
王伯说他一定会来,边说就边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微笑起来。
由于夜里耽搁了睡眠时间,第二天早上,我还是王伯叫醒的。王伯说他本来已经离开,他是专程返回来找我的,他问我有没有话让他带去槽子上。他说槽子上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总应该向他们说点什么表示一下,毕竟我也在槽子上呆过那么久时间。王伯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我的确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我向他摇了摇头说实在找不到什么话。王伯听罢又让我想一想,他说主要是对佳心说点儿什么,我说佳心对我真的很好,可我现在就要与蓉蓉成亲了,我觉得自己只能辜负她。王伯听罢又感叹般地望了我一眼,问我是否真的就决定与蓉蓉成亲。我说我开始也想是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才与她成亲,可现在我感觉不同,我觉得与蓉蓉生活在一起过得很好。王伯问听罢又望我一眼,问我有没有发现,她说蓉蓉仿佛并不是怀了孩子,她真的像生病了。我说怎么可能呢?蓉蓉的肚子都那么大了?何况蓉蓉也没告诉我她生病,她如果真的是生病怎么会不告诉我。王伯听后又向我微微苦笑了一下,说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也说不清楚,但蓉蓉肯定没有怀孕却是铁定的事实。王伯说话的样子并不像是胡说八道,我也禁不住睁大了眼睛。我说他怎么可以看出来,那蓉蓉是生了什么病。他无奈地向我摇了摇头,说那就不知道了。王伯说罢就起身离开了。他说再不走回到槽子上就要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