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止了哀色,答:“皇后娘娘那边有我一个同乡,荐了我去做掌灯。”
刘嬷嬷心里暗自冷笑:原来她竟是皇后的人,到如今才露出尾巴来。面上却不好说什么,敷衍她说:“既然有好的去处,你便去罢。”
扶桑知她瞧不起自己,也不辩解,反说句没头脑的话:“我虽不是忠心的,却不比那背后使坏的,嬷嬷自个当心着就是。”说完自收拾东西去了。
且说青渐在冷宫里病着,听见刘诚被打的消息,心伤不已,病情反复,直到八月初方渐愈合。期间楠儿因中毒一事身子受损,也不大吃得辛苦,唯有何仙君殷勤照料她二人,倒是越发亲近。
这日闲谈间,何仙君言:“妹妹如今大好,也该想想前程。我素不懂人情世故,但是旁观者清,妹妹病着的这段日子,皇上也是挂心的,若不然也不得这些调补的汤药。人固有错,能反省,善焉。”
青渐苦笑答:“这些日子劳姐姐辛苦,我何尝不知。可是……”
“人活一世,终究是糊涂些好。太较真了,别人看着累,自己也累。”何仙君又劝道,“重要的是,你得清楚你最在乎的是什么?”
青渐心念一动,眸中隐隐泛出泪光。恰时,李德才亲来送吃食。
因被仙君说动,青渐深思再一味拿乔怕是真着恼了他,到时反而没有回还余地,于是笑说:“劳烦公公。公公可否帮一个忙?”
“小主尽管吩咐。”
青渐隧让楠儿取了本书来,交与他:“烦请公公转交皇上,以表妾对皇上连日来关照的感念之情。”
李德才看时,是本诗经,不解,仍然收好,笑言:“小主放心,洒家务必办好。”
这边人去了,何仙君抿唇笑问:“妹妹想通了?”
青渐微微点头。
“不过,恕姐姐愚钝,一本《诗经》又如何能让圣意动容?”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青渐念完,何仙君不由大赞:“妹妹真个聪慧。”
“实乃心也,即便有怨,亦是爱之深矣。”青渐说着默然,何仙君亦被触动心事,不复欢笑。
太熙五年八月初十,帝下诏复青渐嫔位,还居朝露宫。此前所未有,朝野喧哗。
青渐归时,刘嬷嬷等在宫门前跪迎,刘诚立时扑了上来,母子相见涕泪交零。
正叙旧未几,门外有一身材高挑步履轻盈的宫人进来笑叩云:“拜见珍嫔娘娘。”
“你是?”
“奴婢是皇上亲拨了来伺候的掌事宫女,见秋。”
“哦”了一声,青渐忽想起什么,心头窒住,勉强堆起笑来说:“刘嬷嬷,快帮我更衣,还要赶着给皇上谢恩去。”
福临宫。该有多久没有踏入这里了?她踌躇了一会,慢慢走进去。刘骆坐在那儿看折子,见她来了并不抬眼。
“皇上万福。”深深的一拜下去。
刘骆这才放下手里的折子仔细看她:一身烟青软罗的缎子衬托得她如月下菡萏,发间填着些珍珠便似夜露般晶莹。连日不见,清瘦许多是自然,眉眼间倒是少了些锋芒,多了几分柔顺。爱怜之意油然而发,几欲走去扶她,犹恐太过反而不好,按捺住,轻道:“你身子弱,不必拘礼。”
“谢皇上。”青渐规规矩矩的起身,站在一旁,言行极其谨慎。
“过来。”他命。
她依言走近,仍旧保持了三四尺距离,微微颔首。
“还在怪朕?”
“不敢。”
见她拘谨的小女儿态,刘骆微笑起身跨出一大步,堪堪和她贴着面的距离,青渐不由紧张的向后退了一步。他再次逼近,调笑道:“你怕我?”
“怕。”
没想到她说出这个答案,他深深叹了口气,双手扶在她的肩上:“你啊你!”其实想说的话太多,只是面对她这个“怕”字,他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注视着他,原本是怨嗔,这会却真的是怕。如果她没记错,那个叫见秋的宫女应该就是他从前的心腹——四时令的死士之一。她很想问为何要派这样一个人在她身边,可怎样也问不出口,就怕这一问会令自己仅剩的那点爱恋也打破。
“相信我。”他郑重的说了这三个字,再也不说别的,轻轻的拥住她。
好吧,我信。她在心里说。
过几日便是中秋宴,楠儿道:“这是主子复位后的第一次宴饮,定要好好装扮才是。”
青渐笑嗔:“就你出挑,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打冷宫里出来的。”
“奴婢该死,奴婢是担心主子给人小瞧了。”
“别人怎样看我有什么打紧。”
“主子能这样想最好。”刘嬷嬷走过来替她梳头,借口要楠儿取些桂花香油将她支开。
见人去了,青渐低问:“扶桑的事我是知道了,但估摸着不是她。嬷嬷瞧着谁最可疑?”
“主子心里难道没觉着么?”
“真是她?!”青渐惊,“我竟是自藏祸害。”
“原也不曾怀疑,只扶桑走后丢下那些话……”
“此事到底没个证据,不好就发落她。再看看吧,她既是丽妃的人,自然不会就此罢手。”想了想又问,“祁连山那边可有消息?”
刘嬷嬷放低声音,婉言相劝:“主子自己都如履薄冰,何苦惦记着?”
“正是为了我,他才——好嬷嬷,求你替我问个究竟,好歹安心。”青渐回身软语央告她。
“唉,作孽。”刘嬷嬷叹毕,说,“只有等黄总管的消息,主子耐心等等就是。”
注:“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等句出自诗经《国风?郑风?狡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