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零离喃喃重复着,眉心渐渐锁紧,带着毫不掩饰的强烈的猜疑和犹豫——眼前这位来自西域的异族女子之前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交集,为何会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突然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然而当年他和夕颜也曾四处寻访过五行四元素的继承者们的下落,凭着五行相生相克的关联方式,也的确感觉不到“木”的所在。若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一元素诞生在大陆彼方遥远的西域,也难怪他们寻觅不得,一切也都顺理成章了。
仿佛是了然了零离的顾虑,死寂连虫鸣都不曾听闻的荒凉院落内,忽然间自四围涌来了一片潮水般的簌簌声,墙垣上苍绿遒劲的藤蔓、脚下牵绊着的丝丝缕缕的草叶,宛如被某种来自异界的神秘力量骤然间唤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植物抽枝吐叶的声音,连同静谧的夜风汇集在一起,被骤然间放大了无数倍,只是数个弹指的瞬间,许久不经修剪的杂草已然长及人的腰畔,茂盛到不可思议。
那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诡异情景,然而零离对此却毫无反应,只是方才眼中的迟疑和戒备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宛如见到亲友般的柔和与信任:“抱歉,之前多有冒犯——你是夕颜的妻子,按照年龄来看,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嫂子了吧?”
“不要那样称呼我,我不喜欢。”阿娜尔垂下眼睫,却始终掩不去那抹沉郁的忧色,沉默良久,只是勉强挤出一丝苍凉的笑意,“夕颜他并不喜欢我,你们总在一起,想必你自然是知道的——重新介绍一下,我叫阿娜尔,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好。”
回报以礼节性的微笑,零离道:“我叫武零离,很高兴见到你,阿娜尔。”
阿娜尔点点头,敛容正色道:“零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问你,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在这样富丽宏大的皇宫里还被允许存在?还有,关于夕颜出游江南的说法,我实在是无法相信和接受,作为与‘水’相关的元素,你是骗不了我的。”
提到这里,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不愿想起的回忆,零离却并没有拒绝,只是叹息般地回答:“这里啊……这里,好像真的还没有名字呢。你可以说这里是爱的荒墟,也可以说,这不过是个注满了回忆的伤心之地。其实夕颜他不是不喜欢你,而是他的心,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跟着他心爱的女子一起死了。他早就累了,早就已经变得再也爱不起任何人了——而这里,就是他所爱的人生前居住的地方。”
“我不懂。”阿娜尔摇摇头,眼神迷茫,却禁不住跟着忧伤起来——在初见时他的飞扬自信,在成亲时他的冷漠疏离,在出征前他的沉稳冷静……她始终无法想象那个如今成为她夫君的男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想象当年的月光清冷满地柔霜,他就站在那所白楼空旷的长廊下,与心爱之人遥相对望,眼中的脉脉深情,足以打败所有的寂寞时光,将如今的她猝然击倒——蓦然间她才意识到,从一开始,她就注定失败。
难怪当初他曾问她是否会后悔,而今她终于明白,曾经对他许诺要去爱,竟是多么愚蠢。她想对他说,她现在后悔了……真的,真的好后悔。
“你没有不能不懂的理由,那是只属于他们的故事,而我们,至多不过是个路人,甚至连旁观者都不是。”零离无谓地笑笑,眼中的神色从飘忽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至于夕颜到底是不是去了江南游玩,我不得不承认,既然你是‘木’,那么我的确无法再做隐瞒。
“——事实上,夕颜现在的处境……恐怕很危险。”
然而话音未落,原本早已锈死的院门倏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竟被外力冲撞得开阖了极其细微的一线,发出嘶哑而僵硬的“吱呀”声。
“谁!?”对话被迫中止,零离和阿娜尔同时警觉地厉喝,默契地彼此对望一眼,一齐追出了院外。
窃听者似乎无意躲藏,只是象征性地跑出了几步便停在了原地。漆黑的夜色模糊了那人的背影,从那娇小的身材和披散的长发来看,竟是一名女子。
零离暗示阿娜尔留在原地,自己缓步上前,因为高度的警惕,他的每一步都如同猫儿一般悄无声息。电光火石之间,零离修长的手指骤然探出,从背后扣住了女子柔软的咽喉,一呼一吸沉稳得如同高强的猎手:“说,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窃听我们说话?”
“零离,你骗我。”那是出谷黄莺般的动听嗓音,有愤恨、有怨怒,却丝毫没有受人胁迫之下所应有的恐惧,冰冷如同某种绝世的兵器。
“你……”零离脸色一变,扣着对方脖颈的手指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眼前人一点点回头,仿佛连原本柔和的夜风都随着她一点点的动作而渐渐变得凌厉起来。雨真泪水模糊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口吻中更是令零离无比陌生的伤痛,一字一顿道:“零离,你骗我——我、很、难、过。”
世界,是属于烈风和灰土的世界。
视线被柳枝的碎屑和尘埃完全遮蔽的瞬间,茹漫终于哭出了声响。
生离较之死别,究竟哪一个更苦一些?——她原本以为,错过他,是此生最大的遗憾,然而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什么都可以遗忘,什么都可以原谅,只要她可以知道他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哪怕这一生都再不相见也好……至少,那样还是存在一点点希望的吧?至少,她还可以奢望在某个夜里推开窗的时候,能像身在帝都时的那样,看见他带着调侃意味的笑靥。
可为什么他每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带来的都是绝望和悲伤?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是从他们的初见开始,她便已经对那个名唤雨真的女孩许下了要离开和守望的承诺。
她的手指一寸寸收紧,沾染了血光的银色戎装上坚硬的甲片割开了掌心柔嫩的肌肤,晕开了一片红云,凄绝艳丽的颜色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怎么样?苏茹漫,心痛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好受呢?哈哈哈哈哈……”
下颌被一股强大的外力勉强着抬起,茹漫抬头,看到的是雪洢疯狂的绝色笑颜——她在笑……她居然,在笑?一种同样疯狂的情绪渐渐膨胀着,几乎要冲破茹漫的胸臆。
“我杀了他,你恨我么?……
“如果恨我,就来杀了我,为他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