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谢妤薇遣散了周围伺候的下人，只留下了谢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
待人都退下之后，宋南歆才沙哑着声音道：“妹妹，我……我……对不起你……”
“姐姐，你这话何来？”
谢妤薇见宋南歆面有难色便猜到了几分，转而道：“妹妹都已听说了，这次累的师兄同姐姐陪我入京，着实为难了你们……妤薇心里亦是过意不去……”
“不…不是这件事…”宋南歆哭了一阵，心情才平复了下来，“是倒春寒的事…倒春寒此毒…并非无药可解。”
闻声，谢妤薇眸子一闪，“姐姐有法子？”
倒春寒她也有所耳闻，只是所知甚少，大周亡后，先帝就彻底灭了僇疆，自此之后此毒就销声匿迹。
哪怕是精通天下奇毒的养父养母，也遗憾没能早出生几年好在僇疆覆灭之时，去僇疆寻得一丝半点的痕迹。
宋南歆看了眼旁边站着的老嬷嬷，重重的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道：“有。”
“姐姐……”谢妤薇眼里含着泪，一时无法言语，“驸马…真的有救？”
“倒春寒出自僇疆，解药自然也在僇疆。”
宋南歆说的一脸肯定，只是谢妤薇面上却染上了一丝疑惑。
“姐姐，僇疆二十多年前便……”
“世人只知倒春寒乃僇疆巫医对周帝后宫研究出来的剧毒，却不知其是为何而来…”
僇疆地小物少且以冰川居多，僇疆靠近云州，僇疆人同也大周并非仇敌，一开始僇疆确实提防大周，可僇疆每每入冬就有无数子民饿死在冬季，而边境周人不忍心见妇孺幼子饿死，一入冬便开善堂救济僇疆人，更时常赠与吃食，久而久之僇疆便同大周有了往来，僇疆人善医，便在当时的云州太守扶持下开了医馆，教僇人御寒种植之术。
因那太守的原因，僇疆在不久之后对大周俯首陈臣，并将族中圣女嫁入大周。
只是好景不长，晚年的周帝昏庸无道，贪欢纵色，拖垮了身子却妄想用医术延年曾寿。
周帝知僇疆人善医，便屡屡借着召医的名义，寻巫医进京。
从三月一次变一月三次，且每每巫医都有去无回……
谢妤薇听到这儿，心里大抵已经有了数。
僇疆巫医并不多，周帝如此行径相当于要将僇疆灭了族，是以才会有后面周帝后宫的倒春寒之毒。
不过……
现在想来谢妤薇心下却起了丝疑心，当初僇疆的倒春寒只针对周帝，并未在大周民间滥用此毒，而新帝登基后第一件事却马不停蹄的灭了僇疆。
若说新帝是惧怕此毒，怕其祸害新朝，大可将巫医灭绝便是，偏偏新帝却将整个僇疆灭了国，一个族人都不留。
宋南歆见谢妤薇面有神思，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她不担心谢妤薇猜到她的身份。
如今她们宋家早已被晋元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她母亲说的对，此时此刻他们若是想要保住宋家，保住云州将士，就需得抓住江州谢家。
而她同哥哥入了京，唯一能依靠仰仗的也只有谢妤薇，谢家同他们若是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联手。
谢舟昱身中倒春寒之毒，下毒之人不难猜，谢府清楚的知晓是谁下的毒，却从不对外声张……
谢府的水更深。
谢妤薇起身向宋南歆行了个大礼，“姐姐……妤薇别无他求，姐姐若是能解了驸马的毒，妤薇甘愿做牛做马报答姐姐。”
宋南歆连忙将人扶起来，柔声道：“傻妹妹，我要你做牛做马作甚？姐姐一家人的性命都是你救的……”
谢妤薇知晓如今宋南歆的摊牌是为了什么，朝老嬷嬷递了个眼色，后者知趣的退了下去。
宋南歆这时才道，“傻妹妹，我母亲你师父说的对，谢驸马身上的毒，还不能解……”
至少现在不能。
以晋元帝多疑的性子，入京之后定会派人前来打探驸马中毒的虚实。
此时若在江州解了，日后进了京岂不是就暴露了，再者……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驸马中毒昏迷不醒，入了京也能看看晋元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还是师父同姐姐思虑周全，妤薇都未能想明白这些。”
谢妤薇应下了这句，便也代表了谢府接下了宋家递上来的橄榄枝。
如今的这一切，皆如谢舟昱所料。
现在宋家通过宋南歆将话同谢妤薇说开了，两府通过她们俩作为传声筒往来，自是不会引起人怀疑。
任谁也不会想到如今的谢府没有主事人，两个小丫头之间的手帕交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方才宋南歆在谢府哭成那般模样，亦是做戏给外人看。
“妹妹，京城时局复杂，只盼你我日后莫要失了如今的情谊才是。”
宋南歆从未进过京，而经历过大姐姐那一遭之后更是对京城那种勾心斗角的地方没有好感。
谢妤薇长于乡野，身上并未沾上谢婉嫣身上的那种恶毒的心思，入京后也不知谢妤薇能不能应付得了京城里的人和事。
思及此，宋南歆面上染上了一丝忧虑，谢妤薇拉起人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安抚道：“姐姐，不论何时何地妤薇对姐姐从来只有真心实意的信任。”
“不论身份如何，姐姐同师父都是妤薇最亲近之人，京城时局有多复杂，妤薇现在还不知晓，妤薇只求能在京城护住二哥哥同姐姐几分……至于旁的，妤薇管不了，也过问不了……”
毕竟她在公主府亦是人微言轻，在侯门将相成群的京城，她区区一个不受宠的郡主又能如何手眼通天的在京城中搅风弄雨？
闻言，宋南歆反手紧紧握住谢妤薇的手，信誓旦旦道：“妹妹也不必忧心，有二哥同我在，你我三人齐心协力，同心同德，定然不会让人算计了去。”
虽然宋家借此攀上谢家仰仗着谢家庇佑，利用单纯的谢妤薇有些不齿，可为了家人她亦是没有办法。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交好，现在的宋谢两家不过是境遇相同的两条船罢了。
风雨中哪条船先沉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两条船若是肯在风雨中同舟共济。
那这两条船定然沉不下去，哪怕谢家的船比她家大些，用这种不齿的手段上船，她也无可奈何，只能在日后多多护着谢妤薇些。
*
谢妤薇将神情哀泣的宋南歆送走后，便去了谢老夫人房里。
谢老夫人早就在内苑的佛堂里候着了，见谢妤薇进门，眉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送走了？”
“嗯。”
谢妤薇点了点头，如实的将老嬷嬷走之后宋南歆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
谢老夫人转动佛珠的手顿了半晌，才开口道，“你父亲中毒昏迷不醒，你祖父又不在府中，倒是难为你了……”
“祖父，妤薇是谢家子孙……理应一切以谢家为先。”
“好孩子……”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垂下眸子轻叹了口气，“若你是男儿身，日后……”
说到这儿，谢老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谢氏在朝堂的事，她一个老婆子虽不闻不问，却也并非眼盲心瞎。
如今昱儿将面前这个小丫头推了出来，加上今日宋家丫头的话，夫君同儿子谋算之事她也能猜出几分。
谢婉嫣空有美貌不堪大用，翊鸿如今年岁尚小，又被养出了个单纯软糯的性子，纵观晋宁长公主生下的这两女一子，倒只有这个自幼流落在外的谢妤薇稍稍能拿得出手些。
若是谢妤薇是男儿身，日后大事一成，谢妤薇的身份地位绝非如今这般。
可偏偏是个女儿...再聪慧日后也只能外嫁为人妇。
“祖母...女儿身又如何？男儿身又如何？妤薇自幼在乡野长大，乡野里的人户向来把女儿当作男儿养，男儿能做之事，女儿家亦能做得。”
谢妤薇自然猜到了谢老夫人所担心的事，进了京城前有皇帝在暗中虎视眈眈，后有几位心思各异的皇子伺机而动。
但她绝非是被动任人宰割之人，谢舟昱在暗她在明，一旦进京她有着郡主之位，又是紫云门弟子，她背后还有江州谢家更是长公主的女儿。
如此雄厚的背景，她谢妤薇未必不能在京中搅风弄雨。
谢老夫人闻言，侧眸多看了谢妤薇一眼，“你能这般想着实是好，只是...”
谢老夫人忧心的是这些日子谢府虽一直闭门谢客，但前些日子谢妤薇被封的郡主身份早已让江州众世家起了心思。
如今这种局面若是真的为了谢妤薇着想，在江州为谢妤薇寻一门亲事，将人留在江州自己眼底下庇佑也不是难事。
可现在成也郡主之身，败也郡主之身，谢妤薇郡主的身份一旦进了京，婚事便不是他们谢家能做主的事。
更何况……若是昱儿真的在谋大事，以谢妤薇的聪慧无疑会是更得力的棋子。
若她不是女儿身，日后的路定然不会有多艰难。
奈何…这世道对女子的不公……
“祖母，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人家这般年岁应当是享清福的时候，莫要为这些琐碎的小事烦心才是。”
谢妤薇说完，谢老夫人眉眼间不自觉的流露出了几分怅然，“你这丫头言行举止是越发的像你父亲了...”
“祖母，妤薇现在本就是谢氏的女儿，像父亲有何不可？”
谢妤薇此话说的巧妙，现在是，日后是不是自然是另当别论。
“你呀！你父亲年轻时候也是如你这般，待人接物体贴细微，所以当年才不小心着了那兄妹俩的算计……”
谢老夫人提及晋宁长公主脸上就没有几分好脸色，前些日子江州世家递过来的帖子，都让她打发去了长公主府上。
谁知那公主府在这时候也学着她谢府闭门谢客。
更何况晋宁长公主谢客的理由是身子不适，还对外扬言身子不虞。
二女儿将将封了郡主，做母亲的便身子不适，这传出去是何等的不将谢妤薇放在心上，如此行径莫说江州世家，那便是京城的世家，在心里对谢妤薇又是何种看法！？
由此一事，谢老夫人对晋宁长公主的不喜更甚，嫡亲的女儿受封郡主，做母亲的不仅不替人筹谋思虑未来之事，还这般作态……
如此愚昧无知的妇人，竟也是她谢家妇。
“祖母……”
谢妤薇刚出声，谢老夫人就又道：“过几日你便要进京，祖母给你挑了几个随身伺候的丫头，都是咱们府上知根知底儿的人，在京城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是自家人用着舒心些...”
说着，谢老夫人又抬手点了点谢妤薇鼻尖，“在京城只需顾好自己同你爹爹，旁的人无须在意。”
宋南歆今日在谢府说的那些话，谢府的人对宋家人的身份并不难猜。
僇疆虽尽数覆灭，可谁又能保证云州就是干净的，完全没有僇人的后人？而当年大周同僇人来往密切，不论是在云州亦或是在旁的地方，谁人敢说世上再无僇疆后人？
先帝对僇疆人赶尽杀绝的原因，是当真惧怕僇疆人手中的毒….还是有其他的隐情，恐怕也只有先帝跟皇家心里清楚。
如今昱儿身上的毒...他们是有求于宋家，可谢家却不能同宋家绑的太深。
“祖母，薇儿心里有数……”
谢妤薇深知宋家对谢舟昱的重要，如今她同谢舟昱一明一暗，怎么都不会放弃保住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