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悦之所以如此抓狂，是因为连续十天的高强度背书让她那本就脆弱的神经更加岌岌可危，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死感。
更要命的是，她是峰主亲传弟子，整场大会必须站在封芜背后侍奉，无法离开片刻，连摸鱼打盹的时间都被剥夺了。
顾悦就更抑郁。
如果怨气能实体化，那此刻凌云宗应该已经被顾悦的怨气给埋严实了。
“宿主，你，你还好吗？”系统看着站在封芜背后，快要变成背后灵的顾悦，弱弱地关心道。
“谢谢你，我没事。”顾悦生无可恋。
“那什么，宿主我还是要提醒你，咱们今天可是要走一场比较关键的剧情哦，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趁着封芜和别人社交，顾悦低下头，半捂住嘴，哈欠连天。
“不就是我嘲讽女主，然后借机让女主露脸嘛！”
升仙大会上没她太多的戏份，主要围绕在女主测出百年难得一遇的极品火灵根后，被七峰峰主和长老争抢上，算是一个小高光。
原书中，封芜也因起了爱才之心，对女主抛出了橄榄枝，原主也因此第一次注意到了这个原本都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如蝼蚁一般的凡人少女。
或许是因为对自家师尊的占有欲，又或许是对这种底层凡人的不屑，于是原主出声嘲讽：“不过是一时的天赋，这世上伤仲永的故事还不多吗？一个妾生的庶女，终归还是上不得台面。”
然后，身为恶毒女配的她就被打脸了。
主要是这段话太有槽点了，结合原主身为单属性风灵根，用了三年才堪堪筑基的事情，这话不是摆明了自己要把脸凑上去给女主打。
理所应当的，原主就被其他峰主给训斥了，连带着封芜也被指责没有尽到师尊的职责。
要知道这场升仙大会，来得可不止有他们凌云宗的人，还有不少其他的宗门的精英骨干，如此一来，他们师徒算是丢尽了脸。
而女主却因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态度更得其他峰主喜爱，成为了香饽饽。
这也奠定了原主黑化的第一步。
虽然现在全宗门上下都知道她一个月内连升了两个小境界的光辉壮举，可在这种大场合，言语粗俗，公然嫉妒并羞辱新人，同样也会被骂。
毕竟凌云宗提倡修身先于修道，养善先于养神。
要是因为顾悦天赋好而纵容这种恶劣事件发生，那留给外界的形象恐怕会大打折扣，下一次升仙大会估计没人敢来了。
所以这顿骂，是怎么都逃不过去的，不过是被骂得重点还是轻点。
思及此处，顾悦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现在还高高兴兴和别人交流的封芜。
可怜的师尊还不知道，再过个把时辰他就要丢个大人了。
被她用注目礼凝视的封芜只感觉背后一凉，熟练地张开扇子，挡住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揉揉鼻子，嘀咕道：“怎么回事？明明没有感冒啊？”
和他交谈的其他宗门的长老见状关切道：“封峰主可是最近太累了？”
“哈哈哈，没有没有，多谢关心。”
“听说最近碧落峰推出了一款能促进修士修炼的沉水香，斗胆询问峰主，此事是真还是……”
“刘长老，咱们这么多年交情，明人不说暗话。看到我那小徒弟没，不是骗你，一个月连升两个小境界，都是真材实料！”
“天哪，峰主竟有如此佳徒，实乃凌云宗之幸！那着沉水香的价格是？”
“好说好说，刘长老加个通讯玉简，私下聊私下聊。”
“哈哈，是极是极。”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日头渐高，天空中的格子数量也逐渐增多，但依旧没有女主的身影。
顾悦有些焦急。
“系统，赶紧帮我看看女主到哪里了！书里不是说她当时还打破了爬上问心梯的时间记录吗？怎么现在人影都没有啊？”
“别是睡过头了，忘记今天是升仙大会了吧？”
“啊，宿主你别急。”系统脆生生应了一声，用小奶音安慰道，“我马上给你看一下。”
过了一会儿，系统带来一个小小的好消息。
“嗯，检测结果显示，女主的坐标就在山门处，没有移动，她可能还在排队等着测验灵根，宿主你先别着急，再等一会儿吧！”
顾悦心底闪过一丝异样，她无意识地咬住下唇，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作为金牌任务者，她的直觉向来很准，上一处出现这种让她有些心惊的感觉，还是在……
过了一会儿，刚结束一轮社交的封芜回到自己的座位刚坐下，就敏锐地注意到自家小弟子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背后发呆，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封芜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顾悦被惊醒，赶紧半蹲下去，以为封芜有什么吩咐。
却没想到，后者在她开口的一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了一个东西进去。
清苦的丹香瞬间弥漫在她的唇齿间弥漫，顾悦本能地伸手掐住喉咙要吐出来，却听见封芜低声道：“咽下去。”
行吧，好歹是自己师尊，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她毒死吧？
于是顾悦眨眨眼，腮帮子上下鼓动片刻，咕咚一声将丹药咽下肚子。
清冽的凉意几乎是瞬间从她的丹田处升起，直冲天灵，所有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顾悦感觉自己此刻精神得像是喝了五百吨薄荷，连带着眼神都变得清澈起来。
透心凉，心飞扬。
她舔舔唇角，那股凉意盘桓在她的识海之中，像万古冰原上千年不化的寒冰，不断地散发着令人舒适的凉爽，又仿佛母亲那微凉的手掌，细细密密地抚平一切劳累。
九转养魂丹果然名不虚传，封芜见状满意地摇了摇白纸扇。
今早他去自家弟子的半山腰的云海小筑找人时，就发现顾悦十分不对劲。
少女虽然用术法在面上化出了气血红润的好气色，但这种小儿科的障眼法骗骗那两个来找她的巡逻队的小朋友还行，但根本瞒不过封芜。
他一眼就看出了顾悦藏在假面后的青白的脸色。
原本封芜今天都不想把人带过来受罪的，但转念想起萧明雪给他丹药时说的话。
九转养魂丹乃是九品丹药，因其药力过强，哪怕萧明雪已经在上面下了不少禁制，但顾悦也没有办法完全自主吸收，需要借助一些外力消化，尤其是精神力枯竭时服用效果更佳。
可这事是瞒着顾悦进行的，顾悦一个法修，又不辅修精神力，哪里去找那么好的时机。
从拿到药开始，封芜就秘密谋划着要榨干小徒弟的精神力，结果还没实施计划，被系统逮着昏天黑地背了十天书的顾悦就这样水灵灵地撞上来了。
发现后者的精神力即将枯竭时，封芜短暂地心疼了片刻，然后冷酷无情地想，要还加把劲。
于是他就把人带到升仙大会上了。
时刻关注到对方的精神状态后，终于给他逮到了机会。
封芜的动作太自然，再加上系统也没有警报，以至于顾悦单纯以为前者是看她太累了，给她塞了枚醒神的丹药。
顾悦拱手，笑眯眯道：“多谢师尊赐药。”
她的语气不算拘谨，尾音甚至带着几分故意的顽皮，因为她知道封芜很喜欢这种类型的相处模式。
她去过很多世界，也拜过很多师父。
对于这种封芜心善且嘴软的，拿捏起来，简直是手拿把掐。
果不其然，封芜的视线越发温和，摸摸顾悦的头，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道：“悦悦是不是觉得无聊了？要不你去找你的朋友玩吧？”
他口中的朋友是指今天早上去找她的苏薇薇和沈邈。
顾悦没有立刻回答，她在脑海中问系统。
“女主的位置有移动吗？”
系统沉默片刻：“没有。”
距离上一次查询到现在，已经又快半个时辰了。
顾悦闭了闭眼，心底的不安越发强烈。
若是平时，在这个任务的当口，顾悦肯定不会这样轻易离开，但今天她右眼皮跳的实在欢快。
权衡片刻，顾悦睁开眼，挤出一个笑。
“那弟子就告退了。”
她恭敬地退下，转过身的那一刻，脸上温顺的笑意如流云般转瞬即逝，取而代之，是一抹令人胆寒的冷意。
她必须要去看看，女主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日钟响前，苏薇薇来找顾悦时告诉她，他们今天会在山脚下负责升仙大会的安全问题。
说起今天早上的事，顾悦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对方早就和她说过，要商量夺旗战的事，但因为这些天都忙着背书，压根儿没回苏薇薇消息，导致苏薇薇还以为她出什么事了，这才来碧落峰找人。
但现在必要时刻，顾悦还是厚着脸皮，联系了对方。
她一边拨通讯玉简，一边抄了条小路往山门赶。
玉简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少女清脆的声音顺着山风传进顾悦的耳中。
“大忙人怎么有空联系我啦？”
“哎呀，薇薇你就别埋汰我了，上次是我的错，实在是对不住。大小姐赏个脸，我之后肯定在天香楼摆一桌满汉全席向您赔罪！”
“行了，行了，油嘴滑舌。”苏薇薇咯咯一笑，“找我有什么事？”
“那个，薇薇现在山脚下还有多少人没测灵根？”
“嗯，我看看。”苏薇薇的声音消失一瞬，似乎是去数人数了，片刻又重新响起，“大概还有百来人吧！”
“今年怎么测得这么快？”顾悦心下一惊。
“对啊，有测得快的都测完了。”
“听说今年是天枢峰的薛峰主负责升仙大会的第一轮测试。他好像弄了个什么阵法，还从其他宗门借了一些测灵石，把大家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没人插队，也没人胡闹，动作自然很快。”
薛峰主？一个穿着紫衣消瘦的身影在顾悦的脑海中划过，她眯了眯眼，嗯了一声。
正欲再说什么，忽然听见苏薇薇惊呼一声：“等一下，你师伯来查岗了，我先挂了！”
玉简那头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在被挂断的前一秒，顾悦听见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低声道：“她是谁？”
这一刻，她内心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凌云宗山门处，身穿紫衣，面色苍白的天枢峰主正拧着眉看向站在记录弟子身后的李青棠。
他的瞳色偏浅，因此不笑时总透出一股凉到骨子里的淡漠。
记录弟子赶紧起身行礼：“见过薛峰主。”
“这是怎么回事？”
他轻飘飘地扫了李青棠一眼，问出口的语气很淡，似乎没把她放在心上，似乎也没把她当成人看。
无视，一种来自上位者的无视。
李青棠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蔑视，她的身体颤动两秒，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按理说，她应该生气，应该愤怒自己的被忽视，可诡异的是，她的心底压根升不起除了绝望之外的其他情绪。
凌云宗七峰峰主之一，天枢峰，薛秉烛，修为半步渡劫。
碾压，绝对的实力碾压。
在一位半步渡劫面前，她除了臣服，别无他法。
此刻的她不过是一粒尘埃，真真正正的尘埃，甚至她还要感谢薛秉烛没有正眼看她，不然以她脆弱的没有丝毫抵抗力的凡人躯体，恐怕连一秒也坚持不住。
记录弟子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薛秉烛冷漠地注视下，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心软了。
人总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
木已成舟，他总不能将一个凡人推出去顶包，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薛峰主是这样的，这位姑娘的测试结果是没有灵根，但您知道的，这种事情少之又少，她也对结果心存疑虑。”
“当然，为了不耽误大家测试灵根的进程，我想着让她在一旁等等，等大家都测试完了再试一试。”
薛秉烛眉头微蹙，正欲开口，一道清亮的女声在人群背后响起：“试什么试！凭什么她一个人要测两遍？！”
众人一惊，皆是向后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蓝白色内门弟子服饰，容貌娇俏的少女踏光而来，眼角眉梢间挂满跋扈，眸底精光闪动，神采奕奕，肆意张扬。
“内门弟子？”
“感觉不太像，哪个内门弟子敢这样和峰主叫板？我看啊，估计是长老弟子，亲传弟子也不是不可能！”
李青棠在看清少女面容的那一刻，心头一跳，竟然是她？
她还来不清为少女的平安无事感到开心，便见少女一个闪身，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穿过人群，出现在记录弟子的桌子旁边。
望着记录弟子呆滞的目光，她敲敲桌子：“捅那么大篓子，还不赶紧滚下去思过？等着我请你吗？！”
前者猛然一惊，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立刻起身作揖：“师姐教训的是，我这就下去反思！”
然后脚底抹油似地蹿开。
少女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见人离开，她大摇大摆地晃到桌子后坐下，这才装作刚看见薛秉烛的模样，惊呼一声：“薛师伯，您怎么在这儿啊？！哎呀，我都没看到您？！”
“要不，您老来坐？”
话虽如此，但她却没有一点站起来让位的意思，还一脸挑衅地看着对方。
薛秉烛闭了闭眼，心中默念，该死的封芜收个弟子也我作对，迟早有天把你们师徒吊起来打。
待到气顺后，他这才睁开眼，脸上重新挂上一点笑容，但怎么看怎么咬牙切齿。
“不必了。”他皮笑肉不笑，“顾师侄所来何事啊？”
顾悦一摊手：“哎，薛师伯，我师尊说你这大会进度也太慢了，上面的诸位都等不急了。这不，这才让我下来催一催您。”
薛秉烛都要被她气笑了，这速度还慢，明明已经比往年快了近乎一倍了，还要怎么快？！
“难为封师弟费心挂念，还记得今天是我负责测试灵根。”念在她是小辈，薛秉烛没有为难她，只是冷笑着点出负责两字，就差把封芜不干事，还摆谱给点出来了。
顾悦却当做没有听出来，把一副替师尊来找茬的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挑剔模样做到极致。
她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不敢出声的李青棠，在注视到少女猛然握紧地手时，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哟，那薛师伯可真负责，还要给一个没有灵根的废物机会。”
“可真是，菩萨心肠。”
她仰起头，身体前倾，略带青涩的脸孔上满是不屑，上扬的尾音里是全然的讽刺。
薛秉烛看着她那双和封芜相似的眼睛，忽然感觉脑子一嗡，他像是回到了那个数百年的那个下午，少年站在落英满地的树下，投射来的目光也是这般。
就好像他的决定永远是错误的，他的选择永远是愚蠢的。
可明明他是为了大家，明明他是为了……
薛秉烛藏在衣袍下的手猛地攥紧，连带着骨节都泛起青白。
他深吸一口气：“顾师侄年幼，自然不知这世上有的修士灵根极其罕见，自然也极其隐蔽难测。”
“既然这位姑娘没有耽搁大家时间，那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再试的机会，万一她的灵根同我所说，那咱们凌云宗岂不是错失人才，寒了天下修士的心？”
这话说的极漂亮，一来贬低了顾悦年幼无知，二来展示了凌云宗的胸怀和对人才的渴求。
果不其然，现场众人闻言都纷纷点头，心中暗暗钦佩。
其实薛秉烛原本也不想让这个女孩再试一次，在他看来，无灵根的修士本就没有再测的必要。
同外界流传的消息不同，薛秉烛知道一些更深的内幕。
这个世上，从不存在什么无灵根者，所有人的体内都应存有灵根。
所谓的无灵根者用特殊手段引导，也是可以测试出来的。
但绝大部分无灵根者，只是因为灵根品质实在太过低劣，一辈子连练气境都不能突破，这才无法一次性被测灵石捕捉。
还有极小部分，就是有他说的那种情况，也是几百年里才出一个，无比罕见。
本来他已经将李青棠划到大部分人中去，不准备让她再试了。
但顾悦阻拦，还是这般近乎挑衅地阻拦。
他如果真的按顾悦说的话去做，那天枢峰的脸面也就丢尽了。
顾悦并不接茬，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薛秉烛。
“哦，按薛师伯的意思，在场的刚刚所有测试出无灵根的人岂不是都应该再测一次？如果里面有天才没被我们发现，那可不是寒了天下修士的心？”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顾悦，够了！”薛秉烛眉心一跳，终于低喝出声。
他强压着怒气，按在桌面之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实木的桌子瞬间化为齑粉，周围的空间都泛起一阵诡异的波动，片刻后，地面上出现一个人头大小的黑洞。
顾悦瞳孔微缩，心中暗自惊叹，仅凭肉身，还是阵修不曾多修炼的肉身，便能做到这种地步。
半步渡劫，恐怖至斯。
好在即是愤怒到了出离的地步，薛秉烛的身上依旧泄出半点灵力波动，大概是残存的理智提醒着他周围还有不少凡人。
不等顾悦继续开口，她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已经被薛秉烛拽住了领子拎了起来。
天枢峰峰主的身量修长，整个人比顾悦高了有一个头不止，顾悦被猝不及防的一拉，直接就扑进了他怀里。
两人的距离一瞬间被拉到近乎为零，少女的惊呼声中，飘扬的长发擦过阵修的鼻尖，带起一阵熟悉而陌生的草木香气。
薛秉烛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
“你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