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会所出来,霓虹灯闪烁在蓉城街道,高楼大厦在高架桥两边渐次,琳琅满目,晃人眼球。
霍尧开了半小时,竟不知道去哪。
他二十多年的生活搭建在纸醉金迷的泡沫里,如今泡沫碎灭。家不是家,友不成友。
微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鬼使神差的,他方向盘微转,竟开到了永升大厦。
初春季节,两旁梧桐茂密,灯光微黄,树影婆娑。
他在路边不知道停了多少。
突然,霍尧一眨不瞬盯着某处,车窗随之降下。
连织正从大厦里出来,她帆布包挂肩膀,雪纺衬衣配牛仔裤,清爽又漂亮。
几天没联系了?
霍尧以为自己对日子这概念模糊,可脑海里一有这念头,时间随之而来。
十三天。
她正在公交站等车,头发长了,脸蛋也较之前红润不少,简直容光焕发。
宋亦洲这段时间应该对她很好吧?
他们决裂,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反而越活越开心。
霍尧远远看着,几乎生出一丝恨。
很奇妙,公交站几十号下班族,拥挤站那。她夹在其中却如此明显,让人一眼便瞧见。
无关容貌和身材,是她眼中那股旺盛的生命力。
旁人低头耍手机,她戴着耳机正轻声嘀咕什么,眸子一抬一落,灼灼明亮。
霍尧想起她在病房前说的,她会越过越好,挣很多钱,开工作室....
可不就是嘛?
被沉希连累,接二连三丢工作,职场性骚扰,潦困得几乎在蓉城混不下去。
放别人身上早就被打垮了。
可如今,谁还能从她那张身上看到这些痕迹。她真的在越过越好,就他一个人烂这了。
思及此,霍尧心上撕裂了下。
公车驶来将她带走。
霍尧却久久未动,香烟夹在他手中疯狂燃烧,微风拂过,大有烧蚀燎原的欲望。
好几根烟之后,他拨了个电话出来。
“宋老爷子,我是霍尧...好久没来看您了,知道您老爱元代青花梅瓶,我最近新得了个,想借花献佛...哪能啊,我能有什么企图,就是明天去京城,正好想着来看看您。”
电话挂断,香烟的火星疯狂燃到他的眸底。他得不到的,宋亦洲凭什么能?
沉家和宋家这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哪怕沉家一力压下,但正值关键时候,经过有心人传播,便如星星之火迅速燎原。
沉希此前已经被老爷子和沉父训斥,于是当沉母打电话来时,她委屈道。
“妈妈,对不起...”
沉母道:“这事你知道哪做错了吗?”
沉母从来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沉希鼻子更酸。
“我不该擅作主张让大堂哥帮我——”
“错!”
沉夫人道,“你一错在手段不高明,做局反倒让人抓住把柄。二,父母在前你遇事反倒去找你大堂哥,他头脑简单你也是吗?这么多年我对你是白白教导了。”
恐惧爬上沉希背脊,沉夫人又道,“三,你心胸狭隘容人不得,此前你往宋亦洲身旁人泼脏水,家里给你擦屁股也罢,几年后还用这招。你以后是宋家当家夫人,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你怎么维系好两个家族。”
“我也想妈妈...可我做不到...我是真的爱亦洲,就像你爱爸爸一样。”
沉希哭道,“妈妈,你别生我气..我知道错了。”
她声音可怜,沉夫人缓了脸色。
到底她失去女儿这些年,是沉希一直身旁在慰藉她,而她也是把沉希当亲生对待。
“你爸他们正生气,这段时间你先别回京城,”
“..好。”沉希哭道,“妈妈,那我和亦洲还能....”
沉母默了默,道:“宋家旁支反对,这事得从长计议了。”
这事因沉希举报而起,归根到底是儿女情长那回事,宋亦洲本来也有责任。
偏偏他这当口正在国外,巧妙避开了问责。
时间如此吻和,沉夫人都有些怀疑宋亦洲是否参与其中。
沉夫人道:“听你爷爷说宋氏酒店内设是你在负责,这段时间专心工作,等风头过了,咱沉家女儿不一定要嫁入他宋家。”
沉希听了这话,晴天霹雳。
霍尧今晚回了香山路的别墅。
雪松覆盖在小径石子路,他走到门边时却蓦地一顿,旁边草坪上蹲着个人。
沉希抬头,看到是他后抽泣道。
“霍尧....”
霍尧看到她满脸泪水,极轻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
他目光淡淡。
“怎么在这?”
她从小到大的每一次狼狈都被这个人撞见了,他们虽然脾气都挺轴,但他总有本事将她的悲伤搅得稀碎。
沉希道:“我能不能去你屋里坐坐....”
霍尧沉默片刻,语气不咸不淡。
“我叫司机来接你回去。”
“不要!不要叫别人!”
沉希捂脸,“现在所有人都嫌我是个麻烦,我不想回去,我难受,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她越哭越凶,整个门口都是她抽噎的声音,最终霍尧还是让她进门了。
只是客厅留给了她,他却去楼上抽烟。
“最近的事情你听说了吧?”身后传来沉希的声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楼上的客厅。
霍尧“嗯”了声,头没回。
沉希哽咽道:“你会觉得我很蠢吗?”
“没什么蠢不蠢。”他呼出口烟,“你喜欢宋亦洲,做些事情排除障碍也是理所当然,既然做了就得想到被反噬的那天。”
他以前从来不会说这些话。
好端端的安慰在他嘴里总是夹枪带棒说出来,沉希高中被欺负,他明明早偷偷胖揍肇事者,去当面嗤笑她沉大小姐弱不禁风。
沉希知道他喜欢她,可他的喜欢总是那么别扭。
沉希鼻子一酸,“谢谢你霍尧....”
霍尧没搭腔。
烟雾沿着他轮廓缭绕,很奇妙,以往他总得冷嘲热讽她几句,将自己某些不能明说的心思藏在其中,顺带再试探两句。
可现在却什么都没有,平静不起丝毫波澜。
他莫名想到也是在这栋别墅,连织喝醉了在浴室用头撞他的胸膛,前所未有的脆弱,“你帮我去打她好不好...霍尧你帮我去打她。”
彼时霍尧冷眼旁观。
如今他胸膛却有如撕裂般,一股涩意涌上来。
几米距离,他靠在栏杆上,沉希在身后哭得很凶,可自始至终都没得到一句安慰或是拥抱。
阳台月光皎洁,霍尧只抬头望着他的月亮。
第94章将计就计
京城四月,连日来的暴雨让整个城市雾气茫茫,白昼有如黑夜。
糟糕的天气,正如当前不明朗的局势。
江仲鹤负手在窗前,布着皱纹的脸上是少有凝重。
身后一盏中式屏风,桌上摆着八珍玉食,正在等待座上客。然而连日来,他因为江启明的事已经吃了无数闭门羹。
直到助理上前,低声说冯秘书来了。
江仲鹤颔首,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快步迎上去。
“冯秘书,好久没见您精神可愈发好了。”
冯秘书道:“江董事长,等久了。”
“哪里哪里,我才刚到,这大雨您路上可不好走吧?”
冯秘书笑而不语。
江仲鹤以往素来目中无人,哪有让他等人的时候。只是世事无常,风水轮转。
江仲鹤替他拉开椅子,道:“这家的红杉鱼还不错,冯秘书可一定要尝尝。”
下面的人纷纷退出门。
推杯换盏间,江仲鹤几杯酒下肚,冯秘书却滴水未沾。
“冯秘书,其实不瞒您说,江某之前就特佩服您,今儿个终于找到机会和您说说心里话。”
冯秘书笑道:“江董才是将相之士,我不过是承蒙方书记赏识才在他身边打杂,之前我这号人物哪有人惦记。”
被暗暗讽刺阳奉阴违,江仲鹤面上丝毫不显尴尬,叹息道。
“冯秘书谬赞,我连孩子都管教不好,怎堪得将相二字。”
冯秘书笑不接话。
江启明所犯之事已经传了上去,连同他名下的上百家会所都成为眼中钉。
以往不是没出现过这类风波,江仲鹤皆一力压下。
然而新派在此次换届上折掉三员大将,有心人拿着事大做文章,挥剑直指身为副省长江启明的叔叔。
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江仲鹤愈发感觉不妙。
冯秘书道:“江董还年轻,大可以多生几个,以后何谈没法儿孙绕膝?”
他这就是不肯帮忙的意思。
“借您吉言。”
江仲鹤转而淡笑道:“我听说冯秘书抱孙不久,前段时间才举办百日宴,真是可喜可贺,江某近日才知,特准备一份礼物,还往冯秘书勿怪才是。”
他推了份文件过去,冯秘书笑意淡淡,可看到里面的内容,神色顿时变了。
是份水污染的检测报告,这是冯秘书的心事所在。
他沉默片刻道:“江董爱子心切我能理解,只是犬子这事,实难转圜。”
新派此次换届锐气大减,眼见定价权落于守旧派手里,怎能不拿着江启明这事大做文章?
江仲鹤又给他添了杯酒,“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江某不求转圜,只求冯秘书给指条明道。”
冯秘书夹了筷子鱼。
“江董的苦心我能理解,书记那里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他话里一转,“不过贵公子意气风发,何不趁着无可转圜那天另谋一片天地,鱼儿游得太远,总有渔网捞不着的时候。”
不到万不得已江仲鹤真不想走这条路,“只能这样?”
冯秘书点头。
“是。”
江启明翘着二郎腿等在车里,听到门开的声音他叫了声爸。
雨水淅沥,江仲鹤坐进车里,当即给了他一耳光。“啪”的狠戾一声,江启明都给愣傻了。
“爸,你疯了!”
同样吓到的还有司机,他半句不敢开腔,同时升起了前后座的挡板。
“半年前我就警告过你行事低调,切莫意气用事,你全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江仲锐利的视线紧盯着他,“都怪我当初太纵着你,如果知道有这天,我当初就该任由你妈掐死你!”
他老来得子,还从来没有对江启明发这么大火。
江启明愤懑道。
“我哪里知道那些芝麻大点的事会被翻出来,这个圈子谁手里没沾,谁又比谁清白?”
“你简直糊涂!”江仲鹤眼前一阵发黑,“犯事不是关键,你犯了又让人轻易捏住把柄。之前就跟你说了这段时间很关键。你不仅不听还对着贺仁来的养子下死手,江家是个利益共同体,你作的恶会反噬到我头上,你叔叔头上!”
整个车厢都是他的声音,他平时最是喜怒不形于色,现下黑眸里阴云翻滚。
江启明也知错,道:“那现在怎么办,真让我去蹲局子?”
“我让人给你买机票,你今晚就出国,等这事风波平息了,三五年后再回来。”
江启明咬紧牙没说话。
国内他盘踞近十年才有现在,这一走他真不甘心,说到底都是那私生子搞出来的。
江仲鹤道:“接受调查或者出国,你自己选,你要是真进去别指望我捞你。”
“我去行了吧,你就不能指望你儿子一点好?”
江启明道,“但今晚我得去趟蓉城。”
“你还——”
“我去看看希希不行?我这一走不知道多久回来。”
江仲鹤道:“有沉家护着,她有什么可担心。”
江启明冷笑一声,“你这做老爹的就是心大,你不疼但我这做哥哥的还疼她。”
江仲鹤脸色微变,缓和了些:“我只给你一天,明晚你必须离开。”
他警告道,“我会找人看着你,去那不准动什么歪心思。”
“...嗯。”
连续十来天奔波,江仲鹤疲倦地揉揉眉心,自然也没注意到江启明眼瞳里一闪而过的滚滚戾气。
宋亦洲这周在德国。
周五下班后,连织去了陆野警局一趟。
他们已经两个多星期没见面,以往都是陆野找她,还没下班信息电话就来了,仿佛随叫随到。
她的一切要求他都满足,想吃城西的包子,城东的奶茶。明明相隔几十公里,陆野都能便变戏法似的买给她。
如今没了这么个人的存在,说不在意是假的。
谁曾想到警局后,陆野同事却说他出任务去了,今晚估计回来挺晚。
“野哥这几天还挺忙的,前几天为事还跑了躺隔壁省。”小张道,“织姐,你给他打电话呀。”
连织道了声谢。
然而一路上硬是拖拖拉拉没拨过去,她知道陆野于她的重要性,但想着曾经高中他长达两年的追逐。
如今地位颠倒,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到了小区楼下,这通电话才下定决心拨出去,听筒里绵长的声音仿佛重重缠绕上连织的心脏。
“嘟——”
她心也愈发忐忑,担心那么突然挂断。
然而电话接通了。
“喂?”
低沉有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连织仿佛半边耳朵都酥麻了。
“我刚才去警局找你了,你没在...”
她一出口那股委屈劲藏都藏不住,那边沉默了会,不同于以往的温和纵容,开口带着丝疏离。
“我在外面,什么事?”
连织在心里骂他,但她声音委屈巴巴的。
“陆野,我想你了。你好过分,这段时间都不来找我。”
陆野盯着虚空没说话,明明知道她又在说谎,但他喉头顿时发紧。
旁边有人叫了声野哥。
陆野“嗯”了声,声音淡淡,“我先去忙,待会说。”
电话就这样挂了。
这幅冷淡的模样让连织脸色十分不好。
她脾气上来想将他拉黑,然而想归想。陆野目前是她最长久的一张牌,她丢不起。
连织出了电梯。
此时快七八点,几盏声控灯悬于楼道,,她走到门边,正要输密码。
然而手指无意往旁边一勾时,顿时背脊一寒。
她的头发丝不见了。
再活一世,连织安全意识极强,每天出门都会在门檐上缠根头发丝。
门只要一拉,头发丝瞬间断裂。
大半年来从没出过纰漏,怎么今天....
连织立马拿出手机询问房东是不是今天开门了。
那头回。
【没有,我如果来会提前告知你。】
盯着这条信息,连织后背都发寒。
那是谁开的门?
小偷?还是寻仇?
小区安保极佳,不可能偷到她二十几楼来。
那就只有可能是寻仇,沉希目前身陷囹圄无暇顾及她。
那么里面的是....
连织眼里翻滚着一丝惧色,脚步悄无声息往后退。
然而刚要进电梯,她脚下一停。
照她和陆野如今的关系,以后怕是恢复了都会有隔阂。
这个男人揉不得沙子,霍尧曾经的存在会是他心里永远的一根刺。
她必须得想办法把这根刺给拔了。
现下就是最好的机会。
危险来临面临失去,情爱才会翻倍。
连织将包里的小刀塞进屁股口袋,转身的同时给陆野打电话。
他接通的时候,她正在输入密码,清脆的几声后,门开了。
她轻声道:“我是想问你之前的面条你放哪了,我还没吃饭。”
陆野道:“在底下第三格柜子里。”
她关门开灯,转头去换鞋。
“哦,那你——”
话没说完,一块纱布猛地捂住她嘴鼻。
她“唔唔”剧烈挣扎,手机也因此砸落在地,刺鼻的味道袭来,她瞬间陷入昏迷。
“连织?连织!”
陆野察觉出不对。
不过几秒,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丝笑。
“陆野,许久不见啊....”
赵勤从其他警局借完资料出来,就见陆野站在门檐,漆黑的眼瞳盯着虚空,下颌却绷紧了。
旁边的人向他询问犯人的具体信息,他刚聊两句,只听见刺耳的“嘎吱”一声。
赵勤抬头,陆野的车子飙出了警局,瞬间消失在停车场。
不过一分钟,他的电话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