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上瘾，都是对现实的逃避
1
夜里的风格外大，茂密的树冠一直摇摆，摇摇欲坠。
王也用力奔跑着，时不时回头看一看跟在身后的我，让我快一点。奇怪的是，除了浓稠的夜和呼啸的风街上竟然没有一个人。
远处的霓虹忽亮忽暗，四周的万家灯火全是熄灭的，王也折回来，拉着我继续跑。
“快，来不及了。”王也气喘吁吁的说。
“什么来不及了？”我问道。
“还有五分钟，我们必须跑到终点，不然就会死掉。”
“什么？”
“还有一千米。”
说着，远处出现了一条红色冲刺带，王也加快速度，我也跟着跑起来。
突然，前面的路出现了一条裂缝，而且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裂缝在扩大，我和王也的速度太快，一时间停不下来，可是缝隙的宽度我们已经跳不过去了，两秒钟后我们掉了进去，在黑暗中持续下坠。
奇怪的是，我们并没有发出尖叫，王也更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感，她紧紧拉住我的手，然后用力扑进我的怀里。我们继续下追着，就像下面的空间永无止境。
……此时，我正坐在王也的影院形态的记忆宫殿里，旁边的王也吃着爆米花，面前的大银幕上正在播放着我们拥在一起下坠的画面。
我指着银幕里的画面说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噩梦？”
王也笑眯眯的说道：“是啊。”
我道：“我看你挺开心的，这梦一点都不噩，反而是格外的无聊。”
“后面还有呢。”王也刚说完，画面里我们落地了，没有任何摔伤，就那么平稳的落地了，周围亮了起来，还是在城市里，万家灯火，霓虹璀璨。突然，脚下的地面抖动起来。
“喵。”一声温柔的猫叫，但是声音巨大。我们抬起头，看到在高楼中间蹲着一只庞然巨猫，周围几十层的楼跟巨猫相比就如同玩具一般。
猫咪一直盯着我，忽然张嘴把我叼了起来，向上一抛，我自由落体到巨猫的喉咙里，随后被它吞进了肚子。
这次，王也尖叫起来，周围的玻璃一一破碎，然后她插着腰指着巨猫说：“把卓越还给我！”
银幕上的画面定格在王也叉腰叫嚣的动作，然后她转过头对我说道：“后面噩吧，直接把你生吞了，你把这段给我删了，只保留下你抱着我下坠就行。”
“无聊。”我进来这么半天，感情是陪王也看“电影”了，而且看得还是她无聊的梦。
虽然王也爱开玩笑，但是噩梦的累积还是对她产生严重影响的，因为她的记忆过分真实，所以有时候会在现实中与某些噩梦产生联系，从而混为一谈。所以，她还是展示出了要清理的噩梦，譬如、现实与梦境混为一谈的部分。
清理完这些噩梦用了近二十分钟，在危险时间到来之前我拜托了王也一件事——给许愿下药。
“我没听错吧？”王也提着嗓子叫道。
幸好是在她的记忆宫殿里，所以我们谈什么，多大声，都是绝对保密不会有第三人知道的。
“没错，我要你给许愿下药，让她睡着。”我重复道。
“你原来是这样的人，得不到她的心竟然要……”王也对我嗤之以鼻，随即又转为一脸俏皮，“我替许愿怎么样？百分百配合你的小癖好。”
我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想哪去了？我要进入她的记忆宫殿。”
“为什么？”
“找答案。”我的脑子里有太多的疑问了，而许愿就是解开疑问的关键，最起码也是解开关键一环的钥匙。
“无耻。”
“如果她肯告诉我，我要用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吗？话说回来，就算她告诉我，我怎么判断是真是假？”
“那我有什么好处？”
“随便你提。”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告诉你，你必须要答应的啊。”
“不可以提太过分的要求啊，要遵纪守法，符合道德规范。”
“放心吧，我绝对不坑你。”
“成交。”
……
从王也的记忆宫殿中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外面刮起了大风，茂密的树冠一直摇摆，天气预报说有大到暴雨，但是一直没有下。
王也醒来后伸了伸懒腰，破天荒的去收拾了碗筷，然后擦地板，许愿正在看一本叫做《时间的秩序》的书，我在吧台上继续完成我的拼图。
“有人要喝的吗？”王也喊道。
我知道王也会在饮料里做手脚，于是举手要了一杯橙汁，来配合王也，可是许愿并没有搭话，我赶紧说道，“给许愿倒一杯牛奶吧。”
“好嘞。”王也应道。
许愿翻了一页书，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突然，一片漆黑，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响，然后是王也的尖叫！
“痛痛痛痛痛……”
她一定是撞到自己了。
“你别动，我去看看是区域停电，还是电闸掉了。”我说着来到窗前，拉开窗帘，外面也是一片漆黑，然后边找应急灯边说，“看来这几条街都停电了。”
我从书架下面找出应急灯，周围重回光明，王也揉着头说道：“不会给我磕失忆了吧？”
我打趣道：“失忆感情好啊，你一股脑全忘了，这样你就解脱了，以后也不用自我折磨了，而我呢，更轻松，再也不用帮你清理垃圾记忆了，一举两得。”
王也道：“那岂不是把你也忘了。”
“最好不过了。”
“你放心，我这脑子，我记你一辈子！”
这时，许愿把书放下，往自己房间走去。
“这么早就睡了？”王也问道。
许愿头也没回，声音飘过来，“给你制造机会。”
王也道：“谢谢许愿姐，你房间的卫生我这个月包了。”
许愿走后王也不怀好意的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而我盯着茶几上那杯满满的牛奶，叹了口气。
王也继续说着：“听见没？你就从了我吧，许愿对你没意思，你别一棵树上吊着，在我这颗树上试试，我这棵树可好了，夏天乘凉，冬天遮风，饿了有果子，渴了也有果子。”
对付话痨王也，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她，任由她说下去，没有回应她便觉得无趣了，指望她闭嘴是不可能的，但是起码说能少百分之七十以上，耳根清净一些。
“好吧好吧，你又不理我，跟我多想理你似的，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为所欲为，不对，你从没对我为所欲为过，我给你机会啊，你从不珍惜，哪天我遇到别的男人，跟人家走了，你就等着后悔吧。”
“喂，你会后悔吗？”
“喂，你肯定会后悔的对不对？”
……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和王也对视了一眼，这么晚了，谁会来？
许愿又从从卧室出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正在哭泣的女孩，看起来委屈极了，她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学着大人涂的眼影也已经花掉了。
倏地，一道闪电亮起，炸白整个天际，随后是滚滚的雷声。雨骤然下起来，瓢泼似的。
王也赶紧把门口傻杵着的女孩拉进屋里。
女孩看了看我们，然后小声问道：“我听人说，这里可以消除烦恼，是真的吗？”
我纠正道：“准确的说，这里可以清除记忆。”
2
女孩叫高思琪，刚刚大一。
今天周五，本来下课后要回家的，但是她又从家里跑出来的，在外面游荡了几个小时，最终敲响了记忆修理屋的门。
原因是她放学之后刚走出去两条街准备乘地铁回家，却被三个穿戴夸张的小混混堵住。
他们是来找高思琪收赌债的，但是欠债的不是高思琪，而是她爸。“你们去管高翔要，我不欠你们钱。”高思琪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说道，她嘴里的高翔便是她的父亲。
“他要是有钱我们还用来找你？”其中一个红头发混混说道。那个混混高思琪是有印象的，上次高翔借高利贷来催收的人中就有他。
“这次多少钱？”父债女偿，这是高思琪懂事以来懂得最深刻的一个词。她恨这个词。
红发混混笑眯眯的说道：“这次不多，一千块，咱们老熟人了，这回没利息的，够意思吧。”
“我没有。”高思琪道。她确实没有，她刚刚上大学，在学校附近的新兼职也刚刚开始，还没有结算工资。
“一千块都没有，蒙谁呢。”另一个小混混喊道，语气里充满了威胁。
“我还是个学生。”高思琪道。
“现在的学生多有钱啊。”那人说。
高思琪知道跟这些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们更不会体量任何人的难处，而且他们如果拿不到钱做出什么举动就说不好了。
高思琪从背包里翻了翻，翻出三百二十几块，“我只有这么多了。”
“那可不行，一千块就是一千块，要不然我宽限你几天，这三百就算利息了。”红毛说。
“等一下。”高思琪看到一个男同学，正在朝地铁站走去，他跟高思琪同班，但是她平时不爱与人交往，所以在班级里的存在感是非常低的，她只能去试一试。
跑到同学身边，高思琪艰难的开口了，“同学，你好。”她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思琪，怎么了？”他却知道她的名字。
“是这样的，我……”高思琪撒谎了，“我的钱包掉了，能借我点钱吗？我下星期才能还你。”下周三高思琪就能拿到兼职的薪水了。
“没问题，你需要多少。”他爽快的答应了。
“七百块。”高思琪道。
同学从钱包里拿出来钱来，发现只有三百块，于是说道：“我能加你的微信，转给你吗？”
高思琪一愣，本是她借钱，怎么像霸王似的还要借给她钱的人向自己征求同意。
高思琪连忙说着谢谢，拿出手机两人加了微信。转完钱后高思琪再次表达了感谢。
随后高思琪小跑回去，把钱转给了红毛，顺便把那二十几块领钱硬抢了回来。
“行了，小姑娘，两清了。”红毛满意地说道。
高思琪瞪了他们一眼赶紧跑开了，她挤进人潮，绕了几个圈到下一站去等地铁。
快到站时天已经黑下来了，高思琪拿出手机看时间，看到了微信的提醒，是那个同学发来的：我叫陈航。她回复道：“谢谢你，陈同学。”
此时，地铁到站，高思琪出站回家。刚打开门一股扑鼻的酒味和酸臭。“老高！你又在家里喝酒，还有，垃圾要及时丢的，跟你讲很多次了，为什么你就是记不住呢？你想生活在垃圾堆里，我不想啊！”高思琪忍不住喊道。
她嘴里的老高，也就是她的父亲高翔。他斜躺在地板上，鼾声如雷。他身体的周围全是空酒瓶和一些时尚杂志，杂志印着国外的模特，高挑性感。
高思琪进卫生间接了一盆冷水，端回来，直接泼在高翔身上。高翔惊醒，但是酒没有完全醒过来。
高翔四处看了看，眼神直愣愣的，看到高思琪的时候咧嘴笑了一下。
“你都臭了，赶紧去洗个澡，顺便清醒一下。”高思琪道。
“爸今天高兴，不跟你计较泼爸一身水的事儿。”高翔喝得舌头有点大。
高思琪警觉的看着高翔，他每天不是喝酒就是赌钱，如果能有高兴的事那肯定是去赌钱了，她讨厌酒，讨厌赌。可老高偏偏嗜赌成性。
“你是不是又赌了？你输得是我下个月的生活费！老高！”高思琪又气又委屈，但她没有任何办法，她受够了。
不，她早就受够了。
如果不是担心他一个人喝大了忘记关燃气之类的，从而发生事故或者赌输了被人追债，断手断脚，她早就从这里搬出去再也不管他了。
这个念头在高思琪的脑海里冒出过很多次很多次，可她终究还是没有行动。
高翔用力眨了眨眼睛，揉了揉脸，让自己稍微清醒了一点，“瞎说，爸爸赢了，五百块！赢了！”他说得底气十足。
“怎么回事？”高思琪追问。
高翔自豪道：“我跟红毛他们打赌，我女儿特别棒，我拥有这么贴心的女儿是上天对我馈赠，然后，然后我们打赌，赌注五百，赌你肯不肯替我还赌债，我知道我必赢，赌我女儿我肯定有握把啊，你是我的骄傲啊，所以，这次我绝对赢，对不对女儿？”
高思琪气的冷笑道：“赌注五百？你拿你女儿赌？还有什么你不能赌的？”揪起高翔的耳朵，在他的耳边大喊道，“他们收走我一千块！一千块！”
高思琪坐在地上，叹了口气，仿佛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她哭了，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你赢个锤子。”她说得有气无力。
3
高思琪在跟我们讲述今天这件事的时候，带着三分愤怒，七分绝望。
“我为什么是他的女儿？我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父亲？”高思琪并不是想寻求答案，她只是需要发泄。
王也忽然也叹了口气说道：“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道理的，世界只需要你去习惯，你也只能去习惯，根本不过问我们，是不是我们想要的？或者是不是我们能承受得起的？那些事情那么直接的来了。”
我小声提醒王也，别这个时候还引导错误情绪。
高思琪抽噎起来，“这一千块不仅仅下个月的生活费，其实我还想下个月18号老高生日的时候给他买份生日礼物，虽然廉价，但是我想告诉他，我还是挺在乎他这个混蛋父亲的。”
“我看中一款剃须刀，一百多块，网上评论挺好的。他平时胡子邋遢的，太丑了，我看过他年轻时候的照片，挺帅的。”
“可是我现在生气了，特别生气，就算他跟我说好话，跟我认错我也绝不会原谅他了，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过了十八年糟糕透顶的生活，崩溃过无数次，都是因为这个烂赌鬼麻烦精。”
“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少，为什么还要结婚生子，把痛苦加给下一个无辜的人！”
“有一次我发高烧，最少三十九度，躺在床上都烧糊涂了，他说去买药，出去了几个小时才回来，我猜他一定是半道又去堵了几把，楼下就有药店，买个药需要几个小时吗？”
“我没见过我妈，但是我一点也不恨她，因为她离开的早对她挺好的，没人能忍受得了跟一个赌鬼生活在一起。”
“我经常想我妈，但是我在家里找不到她一张照片，我问老高我妈长什么样子？她去哪了？老高每次都很暴躁，污蔑我妈是个坏女人，是她抛弃了我，让我不要想这个狠心肠的恶毒女人。我才不信老高说的狗屁话。”
“我在幻想中无数次建立妈妈的形象，温柔，漂亮，称职……如果可以穿越时空的话一定要回去阻止妈妈嫁给老高，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拆散他们……”
……
高思琪滔滔不绝讲了很多，或许是累了，她看着窗外的大雨忽然不说话了。一下子安静下来，竟然觉得有些恍惚。王也给她倒了热水，她说了声谢谢。嗓子有些沙哑。
“你恨她吗？”许愿开口问道。她很少主动说话，更少主动询问客户，大概同为女人，她心疼这个小姑娘吧。
“恨，也不恨。”高思琪道，“不知道，有答案吗？”
许愿道：“没答案。”
我注意到王也默不作声的也看着窗外的大雨，她有些失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到王也身边轻声问道：“你想什么呢？”
她仰起头，“你说我爸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到她了眼底的柔弱。
“应该也是个混蛋。”她又说道。
我搂住王也的肩膀，“没关系的，你不需要他。”
“紧一点。”她把头靠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手臂用力搂紧了一些，感觉到她有些抖。
“所以，这里真的可以删除记忆吗？”高思琪问道。
“当然可以。”许愿道。
她手放在裤子口袋上，使劲攥了攥，说道：“我可能支付不起删除记忆的费用，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帮你发传单做宣传打扫卫生。”
“我们不需要宣传。”许愿道。
高思琪瞬间有点失落，“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了。”她转身向着门口走去，准备要离开。
“也不需要支付费用。”王也在她身后喊道。
“什么？”高思琪转身。
王也道：“就是不收钱，不收钱三个字明白吗？”
“我明白。”她仍旧一脸疑惑，分明就是明白“不收钱”三个字的字面意思，但是不明白为什么不收钱。我继续解释道，“不收钱的意识是指，我们需要你的一段记忆作为报酬。”
“你们拿尽管拿，我最不想要的就是我的记忆了，太糟糕了。”
在高思琪的期待下我和王也分头准备，她引导高思琪到躺椅上，帮助她放轻松，我给闹钟定好时间然后活动脖颈和和胳膊，刚才从王也的记忆宫殿出来后身体已经有些僵了。
这时许愿拦住我，“你刚才在王也的记忆宫殿里已经太累了，我来。”
我没有推脱，许愿进出记忆宫殿以及修理记忆的速度很快，这单结束后大家也能早点休息。
果不其然，不到十分钟许愿便从高思琪的记忆宫殿出来了。王也的画像还没画完，举着画笔问道：“许愿姐，这么快就收工了？”
许愿摇摇头，“不，我想应该给高翔一个机会，或者说给他们父女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我问道。
“一个高思琪了解他父亲的机会。”
“什么意思？”
“我看到了她儿时的记忆，虽然她不记得，但是记忆就在那里真实的陈放着。”
“你看到了什么？”这次王也问道。
“年轻时候的高翔。”许愿道。
许愿相信跟我们讲述之后，我们三个大成了一致，去见高翔，然后带着高思琪进入到高翔的记忆宫殿里。
之后王也叫醒了高思琪，跟她沟通了足足半个小时她才不情愿的答应了。
4
我们在午夜街头发现了高思琪的父亲高翔。当时他喝得酩酊大醉，抱着电线杆一直说着什么。我们走到他的身边，他也没有觉察到我们的存在。随后，高翔打起了呼噜。
“得抬回了。”高思琪无奈的说道。
“叫不醒的吗？”王也问道。
“你可以试试。”高思琪摊开手，“反正我从没成功过，何况我也不想浪费这个力气了。”
“算了算了。”王也求助的看着我，这里能抗走高翔的人也只有我了。
我架起高翔问高思琪往那边走，高思琪指了指北边那条街。喝醉酒的人死沉死沉的，没走出三百米我已经满头大汗了，中间高翔还差点吐出来。
所幸离家不远，到家后我把高翔往沙发上一扔自己坐在椅子上喘气。高思琪倒了一杯水，递给我的时候连说了好几个不好意思。
王也见缝插针，冲着高思琪笑着说道：“不用客气。”
突然，高翔从地上跑起来，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吐起来，随后便没了声音，高思琪尴尬的笑笑起身走向卫生间，接着我们便听到了高翔的呼噜声。他在厕所抱着马桶睡着了。
高思琪打开窗户散味，然后说道：“真的非常抱歉，我把他弄醒，让他换身衣服。”
说完，高思琪从冰箱里拿出来很多的冰块，放进一只红色的水桶里，再往水桶灌满了水，然后吃力的拎起来走向卫生间。王也赶紧跳下椅子跑过去帮忙，两人把水桶抬到卫生间门口后，王也问道：“你不会要用冰水浇醒他吧？”
高思琪道：“这十几年来我用过无数种方式叫醒他，只有这种最有效。”
王也两眼放光，“听着就刺激，我来浇行吗？”
高思琪愣了一下，随后王也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我没父亲，没跟他吵过架，更没机会拿冰水泼老爸，想想就刺激，我能试试吗？”
“当然可以。”高思琪松开握着水桶提手的手。
王也注视了一会抱着马桶鼾声如雷的高翔，深吸一口气，用力提起水桶，大声喊道：“走你！”
冰水泼了出去，全部落在了高翔身上，冰块噼里啪啦滚落满地。
“爽！”王也说道，“这种感觉太爽了。”
受到冰水的刺激，因醉酒而反应迟钝的高翔还是醒了，他一声惊呼，跳起来，下意识叫着高思琪的名字，“高思琪高思琪高思琪！你又来这套，跟你说过多少遍，爸爸很清醒！很清醒！”高翔表现的暴跳如雷，但是语气里却听不出又多少责怪。看来，他非常爱她。
高翔努力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拿着水桶的人不是高思琪，疑惑的嗯了一声，“你哪位？”
王也一时语塞，高思琪见状挡在王也前面，“老高，你赶紧洗洗换身衣裳，家里来客人了。”
说完高思琪把卫生间的门关上，然后到阳台上先取下来一身衣服，回到卫生间门口，打开一条门缝，把衣服扔了进去。
高思琪招呼我们都坐下后去开冰箱，她想找到一些水果或者可以招待客人的东西，但是里面如何一把蔫了的青菜再无其他。
“真不用麻烦了，你是客户，不用如此。”我说道。
王也连忙应和，“没错，况且我都泼过老高了，咱们都这么熟了，不用客气的。”
高思琪还是烧了一壶水，直到水开高翔都没有从卫生间出来。高思琪深深叹了口气，我大概明白是什么情况了。我缓缓打开卫生间，高翔果然又睡着。
不过这样也好，避免了费过多的口舌，更方便我们带高思琪进入他的记忆宫殿。
我从右手边拿了一条干毛巾，给高翔随便擦了擦，然后把他拖出来，让他靠在沙发上。
“你准备好了吗？”我看着高思琪问道。
高思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忘了我该怎么做了。”
王也从口袋里拿出闹钟，边定时边说道：“你握住卓越和许愿姐的手，不要紧张，尽可能的放轻松，然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去想，让大脑保持一片空白就好。”
“好好好……”高思琪还是有些紧张，不过可以理解，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时半会也消化不好。
我又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原来的椅子旁边，再往左是一个单身沙发，许愿坐在沙发上，我坐在最外侧的椅子，高思琪坐在中间，然后我们三个人的手牵在一起。
“行了，去你们的吧，到点我叫醒你们。”王也启动闹钟倒计时。
王也的话音刚落，我们便闭上眼睛，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高翔的呼噜声在响，但是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空旷，渐渐地，声音变得失真。
忽然，我们三个向后坠去，感觉上是跌倒了，但实际上我们坐得很稳，没有任何倾斜。
高翔的呼噜声彻底消失，我们再次睁开眼睛，进入到了高翔的记忆宫殿。
我们置身一间面积足有百余平米的房间里，这里的装潢很华丽，甚至有点夸张，墙壁上挂满了欧洲中世纪时期风格的油画，抬头是艺术水晶吊顶，门是雕的，旁边还摆着罗马柱。奇怪的是周围很是空旷，没有常用的家具，就连摆件都没有，给人的感觉是既华丽又空洞……
“没想到老高的内心世界这么浮夸。”高思琪惊讶道。
我走到屋子中间的巨大赌桌前，上面只摆着一副扑克牌，再无其他。这时许愿说道：“他的记忆没有在明面上，应该很封闭自己。”
“那我们怎么找到他的记忆？”我问道。
“赌。”许愿拿起桌上的扑克牌，给庄家的位置发了两张牌，一张明牌一张暗牌，又给自己发了两章，“掀开牌，如果我的牌面点数大于高翔的牌面点数我就赢了。”
说完，许愿掀开自己的暗牌，红桃7，加上她的明牌方块10，一共17点。
我绕到庄家的位置，掀开牌面，相加一共18点。许愿输了。
“发牌。”许愿道。高思琪拿起扑克牌，派给了许愿两张，派给了我站的庄家位置两张，亮牌之后许愿9点，庄家10点，许愿又输了。
“继续。”许愿说道。
我拿到牌后，偷看了一眼暗牌梅花2，跟明牌方块2相加只有4点，看来这次许愿赢定了。可许愿开牌后只有3点，又是输了1点。
难道是高翔在现实中逢赌必输，所以在他的记忆中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赌神？
我看向许愿，许愿示意高思琪继续发牌。
直到第19次，许愿终于赢了。
突然，屋子中间凭空出现一道门，我们统一站在门的外面，许愿打开门，里面便是高翔过去的记忆。
高思琪望向门里，里面的记忆变幻莫测，一会灯红酒绿，一会是寂寥的夜晚、一会又是高翔在暴雨中奔跑的狼狈……
“记忆，是目前唯一可以穿越时空的办法。”许愿说完在高思琪的背后推了一把，高思琪身体前倾，跌落进高翔记忆的场景里。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们需要反复几次进入，这样的话极大可能对高翔造成损伤。”我担忧道。
许愿一如既往的平静，“足够了，记忆里不会按照现实中的时间计算，夸张点说，我们在记忆中可以一眼万年。”
5
高思琪来到高翔的十八年前，也就是高翔二十四岁的时候。
正巧，这一天高翔因为没钱交房租被房东赶了出来。高思琪就站在小区门口，看着高翔一边回头骂，一边走出来。他穿着拖鞋短裤和白色背心，头发至少四天没洗了，脸上的胡茬也肆意生长着，他邋遢的样子看着一点都不像二十四岁该有的样子，完全丧失生机和活力。
经过高思琪的时候高翔注意到这个女孩正在打量着自己，吼了句：“没见过我这么帅的啊？”
高思琪内心是绝望的，他年轻的时候便是如此糟糕，无可救药。
她根本不想了解高翔，就让他自身自灭，然后让记忆修理屋删掉自己的那些烦恼是最好的结局。
就在高思琪愤怒做决定的时候，高翔又回来了，他嬉皮笑脸的说道：“姑娘，刚才是我的不对，我被房东赶出来了，所以不开心，我这人搂不住脾气，得谁往谁身上撒，你别跟我一般见识，这样吧，咱俩打个赌，我给你讲个故事把你逗笑，如果你笑了，你请我吃顿饭，如果你没笑，我让你打一顿出气，怎么样？”
高思琪一想，她还得阻拦老妈嫁给高翔呢，于是忍下来了。其实高思琪知道，虽然是假的，自己在他的记忆中的所作所为并不能改变现实维度发生的故事，但起码能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算是了解心中的一份妄想吧。
“行啊，开始吧。”高思琪说道。
高翔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给你讲一个我上次被房东赶出来的故事，也是一直催交房租，我那时候的钱借给一个兄弟去看病了，没钱交租金，房东说再给你三天期限，好巧不巧，当晚我回家的时候把房门钥匙弄丢了，进不了家门，我就找啊找，每一个我到过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找不到钥匙，就这样找了一宿，后来实在是太困了，就在公园凑合了一宿，第二天睡醒接着找，终于在地铁站台上找到了钥匙，我兴冲冲回家，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高思琪机械的配合着问道。
“我钥匙打不开门，房东把锁换了。”高翔笑着，“我所有家当还在里面呢，你说好玩不好玩……”说完高翔仔细观察着高思琪的表情。
高思琪哭笑不得，高翔说道：“你刚才笑了一下。”
“有吗？”
“有，绝对有。很可乐对不对？”
“你觉得我这么笑是觉得可乐吗？”高思琪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是觉得你可笑。”
“看吧，我就说很好玩吧。”
“是你可笑，懂吗？”
高翔点点头，“懂，那你也是笑了，你输了，请我吃饭。”
高思琪再次苦笑起来，她此时觉得高翔不是可笑了，而是可怜。
可怜又可恨！
“你想吃什么？”高思琪问道。
“吃完面条就行。”高翔道。
高翔带着高思琪到不远处的一个面馆，路上问她叫什么，高思琪如实相告，高翔很惊喜，说他们都姓高，很有缘分。高思琪则在心里翻白眼，咬牙切齿的说，确实很有缘分，缘分大了去了，老高！
吃面的时候高思琪问出了她关心的问题，高翔秃噜了几口面，一一回答：“我高中就辍学了，没钱读。家？父母？没有。”高翔的语气有些不懈也有些习以为常的平淡，“我爸妈很早就抛弃我了，我跟你讲，要不是我命大，都活不到现在。”最后他还不忘炫耀一波，“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们为什么抛弃你？”高思琪问。
“我哪知道去，抛弃理解不了吗？抛弃的意思就是，不经过我的同意，也根本不会跟我打招呼就把我扔大马路上了。”高翔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招呼老板，又要了一碗。
“你几岁的事情？”
“八九岁吧，记不清了，不过无所谓，反正烂命一条，活着呗。”高翔抬起头说道，“再打个赌，这碗面我十五秒吃完，你信不信？”
高思琪摇摇头。
“五十块。”高翔道。
高思琪点了点头。
高翔打了响指，开始表演十五秒吃完一碗面的绝技。风卷残云过后，高翔拿手机给高思琪看时间，正好十五秒。接着，高翔连打了三个饱嗝，“你输了，拿钱。”高翔伸出手。
高思琪摸了摸口袋，竟然是有钱的，抽出五十块给他。高翔笑呵呵的把钱收好，乐观的说道：“今晚有地方睡喽。”
高翔站起来往外走，高思琪在后面喊道：“这就走了？”
高翔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出了面馆的门。
之后，高思琪一路跟着高翔来到一个老小区，他在B2栋楼下等着，很快下来一个女孩，跟高翔有说有笑的离开。
高思琪惊掉下巴，这样的人也有女朋友？那女的什么眼光？这个念头刚闪过，忽然又想到，这人不会就是老妈吧？
女孩和高翔去了商场，给他买了一身体面一些的衣服，从商场出来后在路边打了一辆车。高思琪也赶紧拦下一辆车跟上。
最后两个出租车一前一后在一家餐厅门口停下，高思琪等他们进了餐厅才下车跟了进去，原来高翔跟女孩来参加一个聚会。
高思琪在他们不远处的桌子坐下，柠檬水刚上来，突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盘子碎了一地，接着高翔跟一个男的扭打起来，几个回合下来，对方完全不是高翔的对手。高翔也没有不依不饶，带着女孩便离开了。
高思琪赶紧跟了出去，在街角看到高翔和女孩，女孩正在从钱包里拿钱出来给他，接着，女孩独自离开了。
高思琪走了过去，问道：“你这是什么操纵？”
高翔抬起头，发现是她，扬了扬手里的钱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然后给高思琪讲了他是被女孩租来报复前男友的，顺便再揍女孩的前男友一顿。
“收入不菲，你接下来干什么？”高思琪问道。
“敢不敢再跟我打个赌？”高翔挑着眉毛问道。
“敢啊。”
“这七百块，我能让它在半个小时之内翻倍。”
“赌注多少？”
“七百块！”
“好，赌了。”
高翔带着她来到一片棚户区，周围全是私搭乱建，高思琪问道：“你带我来聚众dubo吗？”
高翔道：“不聚众，你在外面等我，很快出来。”这时，高翔停下来脚步，他一个人进了一条漆黑的小胡同，接着便看不见身影了。
高思琪在胡同口一边等着一边看着时间，只过了一刻钟高翔就出来了，而且是跑出来的，高思琪眺望过去，后面好像是还有人在追高翔。
到了胡同口，高思琪还没反应过来被高翔拉着跑起来。
“什么情况？”高思琪问道。
“情况就是你能跑多快跑多快！”高翔道。
几百米出去高思琪已经跑不动了，她停下来扶着一棵树气喘吁吁地说道：“你自己跑吧，我跑不动了，我歇会。”
“我刚才是带着你跑的，他们肯定认为咱俩是一伙的，你自己想想。”高翔竟然一点都不喘，看来逃跑已经是他的家常便饭了。
“我恨死你了，老高。”高思琪脱口而出平时经常对高翔说的话和称呼，“我一点力气都没了。”
高翔回头望去，那些人已经追过来了，他直接背起高思琪，接着跑起来。
直到出了棚户区高翔才甩掉那些人。两人躲进地铁站，高翔也累了，坐在台阶上喘气。
“到底什么情况？”高思琪问道。
高翔摇了摇头，没说话。
高思琪已经猜出来刚才在黑胡同里高翔输了个底儿掉，“看来是我赢喽。”
“我欠你七百块。”高翔愿赌服输。
“真的一分都没了？”
“本来我可以翻倍的，就是差那么一点点运气，就差一点……”
“结果，我问结果呢。”
“结果是，我还欠着了不少钱。”
高思琪叹了口气，高翔已经病入膏肓了。亏得自己还对他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就是给自己准备好了失望的坑位。
高翔突然站起来，高思琪紧跟上，出了地铁站高翔转身说道：“你别跟着我了。”
高思琪道：“你还欠我七百块呢，我不跟着你找谁要去。”
高翔道：“放心，我这人从不赖账，绝对还你。”
“你一毛钱都没有，还有欠债，你拿什么还我？”
高翔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篝火局。”
“什么是篝火局？”
“就是有篝火的局。”
他们乘公共交去往河滩，抵达的时候天快黑了，有三四个人已经来了，在河滩上点起了篝火，果然如同高翔说的，这就是一个有篝火的普通局。
渐渐地，天彻底黑下来，来的人也更多了，每个人随便找个位置围着篝火坐下，开始聊天、吹牛、打赌。打赌的内容五花八门，有一个人说：“赌一百块，我能用扑克牌穿透易拉罐。”
那些相信的人自然不下注，只有不信的人下注。当然也有说出来做不到的那种，是用来诈别人。
还有不在这个规则范围内的，譬如一个个子不高的瘦弱男人说道：“我能抗住在场任何一个人三拳，三百块，有谁赌？”
这种摆明了就是为了赚点钱拿命去搏的，那些下注出拳的人要么是觉得对方的小身板扛不住自己的拳头，那么就是纯粹的发花钱泄。
高思琪小声对高翔说：“我怎么看怎么都像卖艺的。”
高翔也小声的道：“就是一群卖艺的，看哥给你玩个大的。”高翔站起来，边绕场一周边说道：“来吧，赌个大的。”
大家纷纷起哄：
“哎呦赌神，赌什么大的啊？”
“您这么厉害谁敢跟你赌啊？”
“是赌喝河水啊还是赌活埋啊？”
……
高思琪听着越来越不对劲，他们摆明了在挖苦高翔，看来他平时在这群人里的口碑也不怎样。高思琪准备把高翔拉回来，“我们走吧，他们都等着你看笑话呢，你觉不出来吗？”
高翔把高思琪推回去，“没事，大家开心就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下熙熙，都是为了钱，天下攘攘，也都是为了钱，你去坐着去。”
就在大家都期待着高翔要赌什么的时候，远处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所有人愣住了，大家原本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所有人如此同步，那肯定是有婴儿在哭。谁家大晚上带着孩子来河边玩啊？这不合常理。
高思琪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女孩，赶紧寻着声音找了过去，高翔怕河边乌漆嘛黑担心高思琪出点意外赶紧追了上去，其他人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高思琪在河边发现一个塑料盆，盆里躺着一个婴儿，正在大声啼哭。
高思琪呆住了，站在河边不知所措。不知谁喊了一句：“我去！真的是个婴儿！”
“吓死我了，这大黑天的听见婴儿哭，要是没找着那可是真见鬼了。”又有人说道。
“周围看了，没大人，就这孩子自己。”
“从上游飘下来的吧？肯定找不到爹妈。”
“得亏是河边有人，搁平时也不来人，这个孩子得……”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弱小的生命被遗弃了。
是高翔第一个把婴儿抱起来的，或许是婴儿感觉到了安全感与温暖，立刻止住了哭声，然后吮吸着手指睡着了。
忽然有人起哄：“老高，这孩子认你，你养了得了。”这句话一出，应和的声音此起披伏。
高翔没做声，他确认孩子没事后在襁褓里发现了一个小兔子形状的吊牌，高思琪看着眼熟，抢过去看到吊牌上刻着两个字——思琪。
“嘿，跟你同名，缘分啊。”高翔也看到了那两个字。
高思琪仅仅抓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因为她脖子上也挂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吊牌。
“老高，你不会不敢吧？”有人激高翔。
“我看他怂。”有人附和。
“他硬气过吗？”有人笑出声来。
高翔一仰头说道：“行，所有人下注，赌我敢不敢把这个孩子养大。”
一阵交头接耳后，所有人竟然一边倒的下注高翔不敢。
高翔环顾所有人咬着牙说道：“好，十八年后咱们还在这里兑现赌注。”
高思琪有些恍惚，原来这便是真相，自己并不是高翔亲生的，而是被遗弃的，自己的亲生母亲自然就成了高翔口中的坏女人。
“你也下一注吧。”高翔撞了一下高思琪的肩膀，高思琪回过神来，看着他怀里的安睡的婴儿说道，“我赌你可以把她养大成人。”
今晚的篝火局以这个孩子的到来结束了，大家一哄而散。高思琪和高翔抱着孩子回去的时候，高思琪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高翔想了想，说道：“既然赌了，我肯定是要赢的。我先找个住的地方，明天去派出所说明情况，然后申请领养这个孩子，再然后找份稳定的工作。”
高思琪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找工作？谁会要你？”
高翔叹了口气说道：“没错，我这种人连亲生爸妈都不要，谁会要我，但是这个孩子我要，以后她不能像我一样，跟个臭虫似的死皮赖脸活着。想办法呗，我多聪明啊多厉害啊，肯定能带着她活。”
高思琪的鼻子一阵酸，沉默了良久终于说道：“老高，你真爷们。”
高翔笑了一下，“我跟你讲，在爷们这件事上我还真自我感觉不错。”
高翔继续说着：“你知道吗？刚才见这个孩子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熟悉，很熟悉，就像在哪见过或者之前就认识，你说神奇不神奇？”
“高思琪，你相信缘分吗？反正我信。”
“我觉得我跟这个孩子就有缘分，当然，跟你也有缘分。”
“她的吊牌上写着思琪，是不是她父母已经给她起好了名字？那以后就叫她思琪吧，不过要随我姓，因为我也不知道她爸姓什么啊，高思琪，这下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样了，缘分，妙不可言啊。”
“对了，你要不要为这缘分表示表示啊？比如捐个千儿八百的，严重声明啊，这钱我不要，这是小思琪的成长基金。”
……
高翔说了很多很多，渐渐地，高思琪觉得他的声音原来越远，越来越空灵，骤然间，斗转星移，周围原本河滩的景象开始出现变化，变成了一间老旧的房子，高翔弯着腰给小思琪换尿不湿，小思琪的哭声嘹亮，穿透窗户，飘向远方……
高思琪想要靠近他们，蓦地，周围的场景又变了，房子变了，跟原来的破旧程度不相上下，不知道是被房东赶出来的还是高翔主动换的，他边给小思琪冲奶粉边说道：“一会隔壁的王奶奶过来照看你，她一直都想有个孙女，你就当王奶奶半天的孙女，一会爸爸得去赚钱，爸爸得有足够的钱给你买奶粉啊。”
高翔的话音刚落，周围场景变成了修车铺，而小思琪已经会走了，高翔把她带在身边，边工作边看着她，很忙的时候就把小思琪用轮胎圈起来，防止她跑丢。
高思琪眼前的画面迅速向后退去，记忆跳跃到一个冬天，小思琪又大了一些，房间里没有暖气，高翔所有能保暖的东西都盖在了小思琪身上，他自己蜷缩在床角，冻得无法入睡。
记忆再次跳跃到小思琪8岁的时候，她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高翔让小思琪好好睡一觉，他去买药。可是当时高翔刚给小思琪交了学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跑到黑胡同借了钱去赌，谢天谢地，幸好那次运气好，还上了借的本钱，还剩下买药和请医生的钱。
场景再次更换成公园，高翔让小思琪骑到脖子上游玩，小思琪累了躺在长椅上睡觉，高翔把外套脱下来给她当枕头。高思琪走近高翔，问道：“这么多年，你没找女朋友吗？”
高翔道：“有人介绍过，我都拒绝了。”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就别给别人添麻烦了吧，我有女儿就够了。”
一阵风吹过，乱了高思琪的头发，高思琪整理好眼前的碎发后发现场景又跳跃到一间还算是明亮的屋子，他们又搬家了。卫生间的门开着，高翔正在洗伤口，高思琪这才发现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右眼肿着，额头上有一道口子，胳膊也在流血，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皱。
“老高，你跟人打架了？”高思琪的语气有三分责怪。
高翔给自己的额头贴上创可贴，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在学校有人欺负我闺女，把我闺女关在厕所里一整节课，她嗓子都哭哑了，那些孩子的家长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穿着西装了不起啊？改天我也置办一身。”
高思琪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她记忆中的所有关于老高的哭泣都是被他气哭，可是这次，她心疼老高。
“喂，打个赌，你猜我打赢还是打输了？”老高道。
“我赌你赢。”高思琪说完捂住嘴巴，跑开了，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时间跳跃，来到某个夜里，小思琪和高翔在床上一人摆了一个大字熟睡着。高思琪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又看看老高，忽然觉得这是一幅幸福的画面，而她自己则一直忽略了这份幸福。她轻声说道：“老高，你以后少喝点酒，再顺便咬咬牙把赌戒了，多活几年，我毕业后找份好工作，让你过好日子，以后我养你。”
高翔翻了个身，揉了揉鼻子，继续睡去。高思琪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老高，其实你你这辈子就赢过一回，赢了我。”
……
在高翔的记忆跳跃中高思琪了解到他依旧爱赌，只是不烂赌了，他有了牵挂，但是赌作为他的习惯继续伴随着他。高思琪还明白了，他对赌的执迷，只是对现实的逃避，他需要逃避，至少比自己需要逃避，因为他完全是自己一个人撑过来的，还硬撑着把自己养大。难道高翔在很小的时候不希望有个人或者有个家庭给予他温暖吗？答案是肯定的，可是他一直身处黑暗，被寒冷侵蚀，体无完肤。
她又想起高翔说的那句话：要不是我命大，都活不到现在。
高思琪心想，要不是我遇见你，我肯定活不到现在。
那时候一个连自己生活都照顾不好得过且过的二十四岁的年轻男人，竟然有勇气去养大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仅仅靠一个赌注是没办法支撑十八年的。
突然，高思琪的面前出现一道门，她知道时间到了，该离开了。
她拉开门，又回头望了望，虽然后面一片白茫茫刺眼光，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留下了一个微笑。
高思琪跨进门里，门关上，所有的白光消失到一个点上。
6
我和许愿先醒过来的，中间的高思琪眼角带着泪痕，还不愿醒来。
“王也叫醒她，如果她一直沉迷在记忆中超过时间很难抽离出来。”我口渴的厉害，说完便去倒水喝，接连三杯，肚子涨得要命。
我换了新杯子给许愿倒了一杯，她只抿了一口。
“还好吗？”我问道。
她点点头，“我很好。”看来她的体质不是一般的好。
我到沙发前，去尝试叫醒高翔，无论怎么喊，轻拍他的脸都没有反应，于是倒了一杯冰水，用手指把水弹到他脸上，高翔这才有点反应，但他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把杯子里的水浇到他头上。”这时候高思琪醒了过来。
王也跑到我这里接过水杯，“这种重活我来，您去休息。”
王也一脸满足，举高水杯，倾斜，冰水倾泻而下，完全的浇在了高翔的头上。高翔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起来，王也立马跑开躲在我的身后。
高翔的酒醒了不少，看到一屋子人还是有些迷糊的，他露出笑脸说道：“家里来客人啦，思琪的朋友吧。”他把思琪拽到一旁小声的说，“以后家里有人的时候不要拿水浇爸爸，给爸爸留点面子，好不好？”
高思琪道：“我下次注意。”
高翔一愣，疑惑的看着思琪。
高思琪白了高翔一眼，“怎么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我哪天不好说话了？我这么温柔大方善解人意。”
“是是是，我闺女随我，大度，那你还生老爸气吗？”
“为什么不生气？你觉得你做的对吗？”
“不对不对，爸爸知错了。”
“以后戒酒。”
“戒戒戒。”
“戒赌。”
“好好好。”
“别打哈哈，明确一点。”
“戒戒戒。”
高思琪拿出手机，“我都给你录下来了，证据。”
“得有个过程吧。”可怜巴巴。
“三个月。”
“六个月。”
“两个月。”
“好好好，三个月。”
高翔怕了，都说父亲最怕的人是女儿，这句话一定是幸福的家庭总结出来的。
高翔走向我们，“你们都是思琪同学吗？”
我率先点了点头。
高翔道：“我赌思琪一定在你们面前说尽我的坏话了，敢不敢下注？”
一只拖鞋飞过来，正好砸在高翔的头上。
……
7
高思琪送我们出去的时候再三表示感谢，忽然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短信息，甜蜜的笑起来。
“怎么了？这么开心？”王也问道。
高思琪竟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红了，“我们班的一个男生，我借他钱来着。”
“他是不是要约你？”王也八卦起来没完，我直接把她拽走。
这一单结束了，许愿没有摘取高思琪的某段记忆作为报酬，因为这单严格的说也没有客户的诉求，不作数了。
回到店里，大家都很疲惫，王也主动给许愿倒了一杯冰牛奶，让许愿喝完好好休息。她递给许愿牛奶的时候是背对着我的，手背在伸手冲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我知道，那杯牛奶被王也下药了。
之后大家上楼，各回各的房间。我在床上努力睁着眼睛抵抗困意，一直到凌晨三点钟，我下床，光着脚来到许愿房间门口。
轻轻推开门，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打在床上，能隐约看见床上有一个曼妙的身影侧躺着。
我悄悄靠近她，确认她是闭着眼睛的。我刚坐下，然后准备进入她的记忆宫殿便听到许愿幽幽说道：“你进错房间了。”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难道小王爷的药效无效？还是过了药劲儿？不应该啊，从高思琪家回到店里是夜里两点，在楼下驻足了一刻钟然后各自回房间睡觉，我三点行动，也就是说从许愿服下药，到现在只有四十五分钟，最多不超过一个小时，正是药劲儿强劲的时候，怎么就没睡过去呢？
“回去睡去。”许愿又说道。
“梦游，梦游。”我说完赶紧溜了，出了许愿的房间才意识到回答“梦游”简直是此地无银，蠢透了！
我进入许愿记忆宫殿的计划彻底失败！
我来到王也房间，先轻轻敲了门，又一想，她向来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么可能敲门敲响，于是直接推门进了。
我把王也摇醒，质问她，“你到底行不行啊？我被你坑惨了。”
王也迷迷糊糊，“困着呢，让我再睡会。”
我道：“你再不醒我拿冰水帮你清醒清醒了啊。”
王也一听冰水打了个冷颤，眨了眨眼睛，清醒不少。
“你给许愿下的药是不是过期了？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啊？”我问道。
王也保证道：“绝对没问题，不信你吃一颗。”不知她从哪里摸出来一粒药，塞进我嘴里，又迅速用手蒙抬我的下巴，害得我差点咬到舌头。那颗药卡在我喉咙里，她又敲了一下我的背，药顺着我的嗓子滑了下去。
“你干嘛？”我有点噎。
“测试一下啊，不然跟我骗你似的，我才不稀罕骗你，我只稀罕你。”王也的话音刚落，我感觉一阵迷糊，药效还真快。
周围摇晃起来，应该是我的身体自己在晃，最终我觉得世界在颠倒，意识不再清晰，一头栽倒在王也的床上。
王也没有坑我，她的药确实有效，这恰恰说明许愿身上的秘密比我预想的要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