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Z国北方已经开始转冷,一场秋雨过后,万物枯黄,霍家别墅外的梧桐树一夜之间落了满地的叶子。北方的秋天很短,弹指间盛夏将冬。乔婉宁站在二楼卧室的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单薄的枝桠。
乔知念小时候最喜欢门口的那颗梧桐,总是把落花收起来晒干舍不得扔掉。
霍正歧见她愣神,从身后扶住她的肩膀,把手心的温暖过给她。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乔婉宁专注窗外,直到霍正歧碰到她人才注意到。
午后夫妻二人回到卧室,午饭的时候乔婉宁就没吃多少,现在又是一副心事模样。
“没事,我在等知行回来拿东西。”
霍知行已经买好了机票,翌日就要启行。
“是怪我不让你去?”
乔婉宁生乔知念的时候落下病根,入了秋之后的一个月内已经病了两次,霍正歧担心她的身体不让她跟着一起去泰国,自己也留下陪她。
乔婉宁闻言侧过身,靠在丈夫的怀里。
“真的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我知道你是惦记着我的身体。”
北方已经开始由秋天向着冬天过渡,泰国依然是夏天,乔婉宁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禁不起来回换季的折腾。
她为了让霍正歧放心,又柔声道,“这次先让知行自己去,等我身子好些了,我们再一起过去,好吗?”
果然霍正歧听了转忧为喜,眼里瞬间沾上笑意。
也是她懂他,这一问既让他踏实也给他找了个台阶下。
霍正歧在女儿走的那天闭不见人,他们领证那天又端着架子不和她讲电话,到现在乔知念再打电话或者发视频来家里,都只是和妈妈哥哥聊天,已经不再找他。
他这才开始害怕,怕女儿就此和自己生疏了。赶紧顺着下去,说道:“好,看看那混蛋天天怎么照顾她的。”
乔婉宁白了他一眼,嗔怪他,“行了,她长大了,做事自己心里有数,你少骂你外孙子的爸。”
秦熠会做事,这两个月把霍家在东南亚的产业照顾得很好,虽然说霍家在那边的产业不多也并不是主要的,但他对霍家上心的态度很讨巧。加上每次乔知念联系乔婉宁的时候,秦熠的态度都谦卑恭敬,也让乔婉宁对他的印象态度一点点变好,一切都和刚开始大不一样。
霍正歧眼看着家人逐渐倒戈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自家的企业沾上秦家名号之后确实顺风顺水,秦熠对自己女儿也是挑不出来什么毛病,就更不好怎么样,平时也只在自己妻子面前过嘴瘾。
他哂然,“我还能当着女儿说?”
霍正歧年过半百,什么事心里都清楚,只是有些事过不去,对于秦熠刚开始强行把人留下的事,他不像乔婉宁能这么快释然,不是考虑有了孩子,女儿又舍不得,他怎么也不能让秦熠把人带走。
他半环着妻子,又说,“我还不是顾着我这张老脸,端习惯了。”
乔婉宁温婉含笑,“好,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霍知行坐在客厅里,冲着地上一堆大包小包捏着眉心,同样发愁的还有跟在他后面的助理。
“妈,可以了,先别都拿出来,我明天才走。”
乔婉宁从厨房出来,看到儿子越来越沉的脸色,还没拿出来的东西也不准备再拿了。
“就这些了,你们几个人,拿着没问题的。”
霍知行听了终于把手放下来,朝旁边的助理使了个眼色,赶紧叫了几个人进来搬东西。
一颗慈母之心,无人能拒绝,只是这心意太过沉重,丝毫没有考虑她另一个孩子的感受。
霍知行也不是不疼妹妹,只是这搬家一样的行李实在是和他总裁的气质不相配。
“告诉念念了吗?”
乔婉宁坐到霍知行身边,也是抚慰,也是询问。
霍知行微微颔首,“给她打过电话了。”
“我待一周,也去那边的公司看看。”
等东西搬完了,助理告别霍知行离开了霍家,霍正歧和乔婉宁也准备回到楼上。临上楼前一直没说话的男人,终于拉下脸来叫住自己的儿子。
“你去了,和他们说,有时间回来......你妈想女儿了。”
霍正歧一生商场沉浮运筹帷幄,此时已经涨红了老脸。
说这句话他使出了浑身力气,还是打着妻子的旗号。他没好意思看儿子的脸,连拉着妻子上楼的胳膊都是酸的。
霍知行看着落荒而逃的父亲摇头,笑的胸腔震动,薄唇挑得要飞起来。
他妈曾经怎么形容他爸来着。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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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知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好像是在秦熠的怀里,又好像是到了房间之后。反正她一睁开眼,就已经是卧室的天花板了。
她做了很长的梦,梦中不停沉浮,她抓不住可以依靠的浮木,也没有能来营救的海豚。
从被人抓走的那一天开始到现在,虽然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却如若隔世,不管是心境还是情绪都和之前判若两人。
秦熠不在卧室里,原本放在墙角的小沙发被拖到了床边,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沐浴液清香,他回来之后应该是洗了澡的。
她的心像一潭死水,失去了流动的力量。明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可看不到他人,她又极度的不安。这种感觉来的莫名,虽然平时她醒来的时候秦熠也不一定都会在,但是今天她格外心慌。
她思绪繁乱,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亮了,引起了她的注意,也打断了少女愁事。
是乔婉宁发来的视频邀请。
乔婉宁化了妆,特意掩饰了自己的病容,母女俩有几天没打电话,聊得甚欢。最让乔知念欢喜的是,两个多月没有和自己说过话的霍正歧也和乔婉宁一起出现在了视频里。
“你要多注意休息,看着小脸怎么还这么白呢,在那边也不见晒黑。”霍正歧调笑她,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女孩笑涡在嘴边轻转,睫毛扑朔起来像是眼前飞舞的蝶。
“黑了不就丑啦?”
“咳咳......”
她嬉笑完,对面的乔婉宁捂着嘴咳了几声,霍正歧的表情马上紧张起来,转注着妻子,手掌不停地抚着她的背脊。
他们两人从乔知念有记忆起,便是每天都在秀恩爱。豪门世家多出酒肉荒唐之徒和怪诞荒谬之事,但这句话放到这家人身上明显不相符。霍家夫妻的伉俪情重,可以说得上是伴侣里的楷模。
而就是因为从小看惯了父母的感情,乔知念才更向往长情。
问候过母亲之后,她看着执手相携的两人嘴角笑意消减,敛下的晶眸子里落了雪,再没了刚刚的热意。
毕竟是自己生的女儿,视频那头的乔婉宁只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对。
她便说,“老公,我想吃你做的粥。”
“好,我现在去。”
霍正歧向来对妻子的要求有求必应,他朝着女儿摆了摆手,下楼去给妻子煮粥。
支走了丈夫之后,乔婉宁温柔端庄的神色笑得满是慈爱。
“有什么事和妈妈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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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知念掀开被子下床走出房门,整个六层安安静静,狭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她刚想下楼,就被余光里那一抹红吸引,情不自禁地走到走廊尽头。
夕阳薄暮,已经暗淡的太阳红红一颗悬在海面上不再刺眼,发散出的霞光尽染苍穹,同白日里的碧波一起渲成翡色,伴着浪涌波动,由远及近,从深渐浅,像极了一幅油画,虽只用红色颜料作成,却不显得单调枯乏。
落日短暂,每一秒都瞬息万变。她正往前探着身子欣赏美景,腰忽然从身后被一双大手环住,伴着男性的强烈气息,直接把她抱离了窗边。
“阿熠!你去哪了?”
在这里抱她的只会有秦熠,更不用说腰间那双她熟悉的手。
小女人看到男人立刻转身扎进他的怀里,抱得结结实实。男人洗过澡之后换了一身新的衣服,衬衣上带着一股好闻的皂香味。乔知念站起来脸刚好贴在他胸口,她就着这个姿势深呼吸,汲取着他身上的味道。
软玉温香入怀,让秦熠想起雨后放晴时天空中站得最高的卷云,轻盈洁白。她长长的睫毛滑过他微露出来的前胸皮肤,吐出的气息喷在他的胸口,感觉又酥又麻。
秦熠眸子微阖,顾左右而言他,“刚刚你休息的时候,你哥哥来了电话。”
“我知道,他明天要来看我了,刚才我妈妈说的。”她在他怀里点着头,额前的发剐蹭他,酥痒感更甚。
乔知念说话的语气轻松乖巧,他一颗心跳动趋势平稳,牵手带着人回到房间。
很莫名其妙,他刚刚过来看到她身体探出窗子的时候,一瞬间还以为她要自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最近有关于她的所有事,他总是第一个想到最不好的可能。
“念念,今天上午那个人,是绑走你那人的手下。”
秦熠拧着眉头,语气略有沉重。
女人剪眸盈动,一下子就想到“那个人”是谁,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开始轻颤。
“你是因为我,才......”
男人摇摇头,“不是。”他突地抬眼,黑瞳里寒光毕现,声线骤然变得冰凉。
“因为他不听我的。”
依着他的娇软玉体抖了一下,他感觉到她手掌和胳膊变冷,便张开宽阔的臂膀把她锢得紧紧地,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于他而言,可能他罪不至死,但是于我而言,我留不得他。这就是我的人生,真正的我就是这样,不温良更不温柔,你,还喜欢这样的我吗?”
他一字一顿,眸光越说越凌厉,直到眼底泛红,才挑起一侧嘴角,松了气似得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