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说,母亲不知多少次嘲笑亲儿子是贱货生出来的小贱货。
确实是如所言。
可是这副易碎的身体,却扛过无数次且无缘由的毒打。天知道这个恶毒的女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需要时时刻刻攻击自己孩子,就好似越是无辜的人,越有资格成为泄愤对象。以至于少年长大成人,也把她的坏脾性学去了。付荣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与残忍的母亲并无两样。
他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在尚未形成脱离寄生的想法之前,他与母亲也是有过罕见的温馨日子。母亲为他剪头发,与他一起晒被子,和他听着歌曲跳舞。当痛苦成为日常,小小的幸福就会被看作是投放井底的救命绳。他拽着这根细绳,拼命地在崎岖的滑壁上向上爬去。井的外面,有一位母亲正捧着爱在等候。
他是这么无知无畏地相信着。
他也不知道这种念头到底是如何产生的。可能孩子天生就对父母有着完全迷信的爱,所以无论被刻意伤害多少次,他们总会义无反顾地跟随直觉奔去。这种爱,有着罗盘式的不可更改性。红色箭头永远都是笔直地指向南北极。
付荣微微抬头,眯眼看向坡顶的女人正向自己伸出右手。他一直有种特殊的奇妙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已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越来越清晰——钟月会在某个美好的早晨突然消失。她宛如洒在地上的月光那般缥缈,只会无声无息地从他的指缝流走。
钟月再次催促付荣上来。他不认为自己有资格站在在三座坟包前。他对他们所生所养的爱女,做了不少畜生所为的事情。趴在他背上的恶鬼已经多得数不清了。他真的还有余力承受更多的罪孽吗?他缓缓抬起的手,犹如一根脆弱的草茎。钟月触碰付荣的手时,感受到他微乎其微的颤抖。她就这样抓紧男人厚实的大手,说道。
“来,不怕,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钟月那坚定温柔的眼神,让付荣又是羞愧,又是畏惧。他想要从她那儿把手抽回来,却发现她的力量非常巨大。他忽然紧张起来,说道。
“我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他们会怪我。”
“不会的,我爹娘是好人。我不怪你,他们也不怪你。而且,有我在呢,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不是吗?”
付荣就这么单纯地相信了。他被钟月牵到坟前,听她说出一句震撼心扉的话。
“爹,娘,他是我男人。”
钟月说了与前世相同的话。她毫不掩饰地向逝去的亲人介绍付荣的身份,并体贴为他所犯下的错误作了充足的美化。她那郑重其事的样子,似在宣读婚姻契约。末了,她直率地望向他,嘴边挂着灿烂的笑容。这个时候,付荣突然有了想要失声痛哭的冲动。因为她的包庇,她把他深不见底的孽,粉饰清澈透亮的爱。她那充满幸福的样子,似乎真的相信眼前的男人是爱她的。排山倒海的悔恨使他的眼眶决堤了。
在乡下呆了三天,两人便启程返航。回到熟悉的繁华都市,付荣悬着的心才落下来。他的玩物仍安全在捏在自己的掌心里。钟月老实听从付荣的的安排搬去他指定的一处居所。新家的地点是在距离地铁1.5公里远的小型独栋复式楼。
他是一个集团的领导人。工作中谨慎的处事和缜密的思维若是放在私生活里,可以说是一位为情人考虑得面面俱到的绝佳好男人。她的新家不大,却很漂亮。尤其是厨房,特别宽敞。齐全的电器和全新的家私,整体的装修和前世的婚房有着相似的风格。她想要快乐地呐喊,却又不得不压制这种快乐。她担心付荣会因为自己的快乐而想起那些不该想的往事。
付荣看见钟月脸上的快乐戛然而止,而后是迟疑不决的眼神闪烁。他默默地观察她奇怪的变化。她已不止一次像现在这般及时地压抑自己真实的情感。她好像藏着一件尘封已久且惊世骇俗的巨大秘密。
噢,男人最喜欢秘密了。
以他们自居处于造物主般的地位,是不允许女人在自己的全视之眼底下拥有秘密。他迫不及待地抱住她,热情似火地亲着她的小嘴,说道。
“快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套房子花了您不少钱吧。”
“那点钱,根本不值一提。你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的。”
“可是,我看你好像很紧张。”
“紧张?噢,因为我第一次住这么漂亮的房子,所以有点紧张。”
“以我的眼光和品味,肯定不会出错的。老实和你说吧,这栋房子里所有的布置,都是复刻我梦中的景象。所以,我一走进屋里,就有种熟悉的感觉。你呢?会和我有一样的感觉吗?”
钟月被付荣抱得很紧。她想喘口气都不行。
“我是第一次来,哪有什么熟悉的感觉呀。”
付荣把钟月的局促看在眼里。搬来的第二天,他们的新家就来了女客人。钟月刚刚外边回到家里,门口便响起悠扬的音乐声。
是门铃响了。
打开门之后,在她眼前站着的是一位气质清冷、肤白貌美的年轻女人。她瞪大了眼睛,呼吸突然停滞。不管闲事的女主角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她是来找男主角兴师问罪的吗?又是谁会把男主角的信息透露给她的?
是男配角,还是女配角?
小说的剧情里有当下这么一段情节吗?
陈文清在昨天收到一则关于付荣去向的神秘短信。她想,这个浪子无非是像新闻所言,在某个女歌星的家里偷欢罢了。而这则短信,也无非是某个争风吃醋的女人制作的陷阱。她若是根据地址找过去,恐怕不止是与付荣大吵一架这么简单的事情。她利落地按下删除,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是就在当天,她因那一串挥之不去的陌生地址而整夜失眠。
这似乎是非得要她亲自抓奸不可了。
陈文清站在门口,先是迅速朝室内的装潢,接着把目光转移在眼前这个普通女人的脸上。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哎,她在路上的气势都去哪了呀!
她气馁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适合出演正妻抓奸的戏码。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付荣的妻子,也不愿意做付荣的妻子。她现在正被赶鸭子上架的无所适从而逼迫成为一个演技拙劣的妒妇!她鼓起勇气,决定按照原计划问候几句,便火速离开。
“付荣在吗?”
钟月忽然神色兴奋地指着屋内,说道。
“在呢,在呢,他还在屋里睡觉。陈小姐,您不如进来坐会儿吧,我现在就去叫他。”
陈文清被这个态度可亲的小三弄糊涂了。这怎么现实与电视剧演得不太一样啊?
“等等,你让他睡。我和他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就走了。”
钟月立即跑上前去,抓住陈文清的手,欣喜若狂地说道。
“别走,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吧!”
陈文清本是因为自己违背了自身教养而感到羞耻。但是,在看见小三理直气壮的古怪样子,她立即又重新获得由愤怒和藐视合成的勇气。
落荒而逃才不是女主角应有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