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关上洗手间的门,付荣还是不肯放过钟月。他在门口滔滔不绝地输出自己的观点。
“你难道不恨他吗?他现在不死,以后可就是你死。他的存在是对你的未来的一种深远的隐患。我可以帮你,你甚至不用出面。你只需要点个头,我会帮你做完一切。你害怕是吗?可是我比你更加害怕。如果我从出生就可以预知今晚发生的事情,那么我会把这个目标作为成长的目的。我只要有能力,不管多少岁,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伤害你的人。可以的话,我还会杀掉他的父亲和母亲。不,母亲是可悲的。我会杀掉他的父亲。儿子往往是父亲的兄弟。所以,他的死是注定的。我明白你只是个普通女人,害怕杀人偿命的罪法。但是我不同,我做过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你放心把事情交给我,我会帮你处置干净。你大可不必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你们这种普通人啊,就是有太多抱负,所以成为了普通人。我和你们不同,没有那么多的是非对错。只要对我有好处的,我可以不顾一切地去做。说了这么多,我只想告诉你,这件事情对你百利而无一害。而我,愿意为你承担所有的罪责。我可以给你几天的时间考虑,只要你答应,你的未来将会平安无恙。”
水声停了,付荣听见洗手间里有个女人在笑。
“您就像个圣人!”
付荣把耳朵贴在门上,笑着回应道。
“什么圣人?我才不是圣人,我喜欢做小人。”
洗手间里的女人开始喊话。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您有您的价值观,我也有我的价值观。您看似在帮我,其实是在害我。我只求您不要多管闲事。”
付荣一本正经地苛责道。
“什么你的我的,说的好像我们不是一张床上下来的!”
“多少女人从您的床上下来呀,难道,您也要去管吗?”
付荣眯起眼睛,露出狡诈的表情,答道。
“你在吃醋。”
“您就能别管我的死活了。你插手我的人生,是会遭到报应的。”
付荣不由地悄声自嘲道。
“你不就是我的报应吗?”
门一打开,热气扑来。付荣向后退了半步,钟月恰好侧身而过,走进卧室。他跟在她的身后,兴致勃勃地说道。
“今天晚上,我陪你。”
钟月由于身体倦乏而神情冷淡地回道。
“您回去吧,您也要休息。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去死的。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击垮我。”
“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我知道了,你在逞强。”
钟月没有作声,而是弯腰曲背地坐在床边,神情恹恹地盯着床头柜上的一把木梳。她的身上穿着宽大的T恤和短裤,头上还有一个琥珀色的塑胶抓夹。一缕头发从监牢中逃了出来。它悬着女人的肿胀的脸边,使油黄色的床头灯为她脸上的伤抹上一层脆弱的光影。她的右眼完全肿了起来,所以只能睁着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就拿她在日后取笑自己的话来说:我就像一头面瘫的母猪。可是这幅丑陋的面貌和窘迫的神态,却让一个对美学要求甚高的男人为之触动。
付荣不由自主地跪倒在钟月的膝前,痴迷地望着她那张受损的脸,轻声说道。
“不要推开我,我会受不了。”
钟月微微转动脖子,指着自己的脸,咧开面部僵硬的肌肉,说道。
“我都变成这幅样子了,您还不快些甩了我吗?”
“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等太久。我们应该在争吵之后便马上和好。”
“这事儿,我不怪您,因为与您无关。我不想和好,我觉得我们从未好过。”
“都这个时候了,你不要再骗我了。我知道你爱我。”
“那你爱我吗?”
方才还是一脸陶醉的付荣陡然变了脸色。钟月用一只眼睛就能看出他的答案。她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说道。
“看吧,你不爱我。你觉我的脏,因为和别的男人睡过,还有过孩子。我不怕你说,他和你很像,也是一边嫌弃我,一边又离不开我。我不想要孩子,是他骗我怀孕。他以为这样,就把我吃定了。但是,他低估了我的决心。最后,我还是跑了。而且,他死了,孩子也没了。我一点都不后悔,即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因为自由是需要代价的。你会觉得我自私又狠心,但谁不是呢?我爱他,但是我更爱自己。你比我清楚人的本质。在某些要紧的时刻,我们都得为自己而活。既然你不爱我,而我也不爱你,那咱们就没必要硬是凑在一块儿。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这也挺好的。就当我们和平分手,为彼此保留一点体面。”
钟月说完,便抽身离去。她是去厨房煮鸡蛋了。她的脸疼得厉害,怕是今晚睡不好了。大约过去十分钟左右,她回屋看见付荣依旧跪在地上,嘴里咕咕哝哝的像是鬼吃泥。她悄悄地向他靠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浑身汗涔涔的,似乎有人从他的头顶倒了一盆冷水。他一边哆嗦,一边掉汗,瞳孔还不受控制地左右震颤。钟月立即给他抹了两把脸上的汗,大喊道。
“付荣,付荣!听得见我说话吗?喂,喂!”
付荣犯疯病了。他的身体从颤抖变成抽搐,还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你骗我,骗我!爱啊,你爱我!说过的,你说过的!你不肯饶我、饶过你啊!救命,救我啊!”
谵妄的情况似乎比上次在办公室时还要严重。付荣被钟月抱在怀里,拼命地扭曲他的四肢,口中还语无伦次地喊着恨啊爱啊。他把头埋在她的胸口,一边用肆无忌惮地淌出眼泪和唾沫,一边用手把撕扯她上衣的一角。他狂乱的力量源泉,好似来源于两世都被同一个女人辜负的痛苦。她紧紧地勒住暴动的男人,平静地表达眼里的惊恐与哀伤,犹如一副绘声绘色的《伊凡雷帝杀子》。
时间过去许久,卧室里有小孩在小声抽噎。
仔细听。
是个男人的声音。
付荣的眼泪已把钟月的衣襟弄湿透了。可怜的小家伙搂住母亲成熟的身体,语气似喜似悲地说道。
“你说你不爱我,却又抱紧我。你叫我怎么相信你?你怪我伤害你,就像他伤害你,对不对?你想的没错,我是男人,本性一致。我无法向你保证我可以马上改掉那些坏毛病,就像屠夫无法轻易弃刀。我活惯了剥削他人的生活方式。今天,我能承诺改过自新,明天,我也能翻脸不认人。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你不会知道当你不在的时候,我会被一群鬼压在床上。只有你能抵御她们的侵害,只有你能在看见我的不堪之后还依旧选择停留。你有很多次逃离的机会,可是你没有珍惜。这不怪我。我必须感谢你,因为你对我大有用处。因为你,我感觉我枯萎的人生正在渐渐复苏。我居然可以重新感受多年未见的惭愧和羞耻!我开始觉得我像个活人了。我再也不害怕睡觉了!我不能说爱你,或者不爱你,我只能说我不想和你分开。我知道我一旦和你分开了,我就会变回一具行尸走肉。到那时,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只是从你口中听见分开二字,就已经感到要命的焦躁,惊慌和恐惧!你不能让我得到幸福,又突然让我失去幸福。这不公平!我恨你。自从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冷漠,我就开始恨你了!可我又舍不得你!我想睡个好觉,钟月,我好累。”